十四章 清溪小径濯足女
姜家产业要想击垮湖州方家和绍兴杨家，彻底雄踞两浙市场，郡王府这根粗腿必然要稳稳抱住的。姜道玄这段时间可没少向嘉兴郡王朱孝才套献殷勤，可奈何其子朱彦奎对此事兴趣缺缺，始终冷面，说是将狄青擒住，挽回郡王府面子，才可再议。
姜道玄今日又在朱彦奎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行至回姜府的路上，心中怨气深藏，但到底是心性深沉，憋着一路没有发作。直至步至空旷无人的南湖小竹林，方才低声咒骂：“朱彦奎小贼，我姜道玄如有机会定要你好看，什么狗屁王长子，我可半点没有把你瞧在眼中……”骂了半晌又嘀咕道，“那什么摘星香到底身在何处，此人行踪如此神秘难测，几时才能捉到她？不捉到她我联结郡王府一事什么时候才能办成。”说罢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行路。
行了几里路，忽听得涓涓流水之声，不远处现出一潭清溪，溪水浅浅，中有鱼虾欢戏。暖阳斜照在一泓碧波之上，只见得水光粼粼，说不尽的好看。清溪边上的有一条鹅卵石子铺成的小径，径上一女子，身着桃红色的薄衫，却蒙着面，正坐在溪边洗脚，看那身姿娇柔婀娜，映着此间种种可是曼妙极了。
姜道玄虽是利欲熏心，却不是好色之人，更兼心事满怀，对眼前所见只是一扫而过，并未再留意。将要行至那妙龄少女身边，那女子开口了：“老伯，此水清凉，可解暑气，何不同来洗洗？”语调似那秋末成熟的荸荠，又脆又甜，且有道不尽的天真烂漫。
姜道玄到底心中有事，归心似箭，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不必了！”说罢从女子身边匆匆而过。
“你这老伯好不通情达理！”女子口中微有怒意。
姜道玄付之一笑，心道：你我恕不相识，却要莫名邀我洗脚，如此行径非奸即盗啊！
那女子忽转冷笑：“我适才听到有人说我行踪难测，捉我之心甚为急切，现下我就在他面前，且屡屡提醒，他倒一闪而过了。想是久闻我大名，到底是怕了我！”
姜道玄自然顿住，心道：我初入竹林小声嘀咕，此处离着少说有三里之遥，此人就是功夫再高也绝不至于在此处能听到，看来此人是一路跟踪于我。又听闻那“摘星香”乃是一曼妙少女，看来却是其人了。
姜道玄倒不慌张，转过身来望着此人：“你是‘摘星香’狄青？”
那女子双脚从水中一跃而起，并未看姜道玄，只是不停地甩水，说道：“姜二爷，如果耳朵不聋，适才就听到了，我不想说第二遍。”
姜道玄涵养功夫那是练得极好的，故此并不着恼：“你此次前来，是因为我姜家要查你，你心中不快，故此来取我性命？”
狄青娇笑一声：“我狄青重来只盗钱财不杀人！不过此事本与你姜家无关，你却硬要插上一脚，我是定要惩戒惩戒你的！”
姜道玄显得正气凛然，哼了一声道：“你横行嘉兴，连盗富户十四家，人人得而诛之，我嘉兴姜家素来行善，捉你自是义不容辞！谁知你何时又要贼性大发，再来祸害我嘉兴百姓，说不准哪日就盗到我姜家了！我姜道玄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前。”
狄青一声嗤笑：“道貌岸然之辈，你这嘴脸当真恶心，我狄青本来敬你姜家，从未光顾，是你上代家主姜道信宅心仁厚，但是其人已逝，你姜二爷又如此行径，今日我狄青在此发话，现在就要惩治你，夜中更要盗你家秘宝‘失心兰种’！”
姜道玄面色微变，心道：狄青怎知我家中有“失心兰种”，此事极为隐蔽，除了死去长兄之外，只我知道才是。此人不可留！姜道玄眼中隐现杀机，左手放在右肩，轻轻敲了肩胛骨三下。
狄青已赤着脚，飞身向姜道玄胸口踢来。哪知脚尚在半途，一股青气直向狄青足底涌泉穴袭来。“青木指！”狄青喝道，心中早有准备，使出崆峒派轻功“腾空跃”，凌于空中的身子又向上一跃，已躲过这一招。这时左边突然袭来一道极为刚猛的拳劲，与此同时，脖颈处一股极为灼热的爪风袭来。“金坚拳、赤火爪！”狄青又道，略一翻身，腰中剑早已在手，向右连挥七剑，这是飘渺峰孙恒的绝技‘彩虹剑气“，又疾向下方发力沉沉下落，使出千斤坠。坠至半途，只觉得背后一阵刺骨冷气侵袭而来，左膝又有一股劲力似飓风般席卷而来。“冷流掌、黑虎腿！”狄青微微一笑，手中剑背向刺出，本只三尺之剑又暴涨了两尺的剑芒，这时恒山玉女剑中的妙招”春桃吐蕊“。而后稍稍一顿，将左小腿收至臀后，左膝猛然砸下，这是东瀛的“扶桑鬼腿”。
狄青轻描淡写的这套动作既有一流武学，亦有寻常武学，可在狄青手中使得当真是妙到毫颠，又行云流水，说时极慢，实则不过一瞬。
下一瞬，“啊啊啊啊啊”同时传来五声，三道惊诧，两道却是痛叫。
狄青望着膝下的被自己压断右腿的玄衣人，身前左掌被穿透、血流不止的蓝衣人，以及面露恐慌的青衣、黄衣、赤衣三人，忽地纵声长啸：“五行鬼魅，不过如此！”那声调又清又亮，在竹林中往复盘旋，久久回荡。
在五人心中狄青虽然厉害，但兄弟五人只是低估了此人实力，并不服气，各在一旁跃跃欲试。
那玄衣人右腿剧痛，却是率先发难，左腿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狄青小腹蹬来，这一腿之力不亚于钢鞭袭来，狄青手中剑只是轻轻向玄衣人环跳穴一刺，玄衣人面色大变，仓促收腿，饶是如此，左腿还是被划伤了一道四寸长的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剩余四人恰好赶来，蓝衣人右掌凝力，手上已结出了薄薄冰霜，直接朝狄青心口袭来；黄衣人双手合十，十指交叉，当下向狄青脑门砸来，拳重如山，遥遥袭来已有黑云压城之势。狄青并未等余下二人发招，身飞如箭，向青衣人撞来，青衣人面色大惊，双手食中四指直冲狄青左右太阳穴点来。哪知狄青至青衣人身前竟然凌空翻身，双手钳住青衣人双手，猛然一甩，青衣人居然身子一轻，身子已横在空中，狄青却已在地上站定，借青衣人的身躯向赤衣人左手扫去，只听”咔咔“两声，那赤衣人怒曲的五指已经折断两指！却还没完，狄青抓着青衣人的左手向黄衣人掷去，青衣人不由自主的一指戳在黄衣人”天池穴“上，黄衣人骤然中招，手中拳势歪斜，竟砸在了蓝衣人背上！蓝衣人与黄衣人几乎在同时大吐一口鲜血。而狄青早已飞回，以同样的招式又压住了玄衣人。
五人之中轻伤的还要再上，狄青忽然凌厉地喊了一句：”青木鬼，你大哥黄金鬼的命不要了，我可记得你的‘青木指’带着剧毒！“
五人除了被制的玄衣人，其余皆围在黄衣人身边，面色又怒又怕，不再向狄青进攻。
此五人自然就是栖身于姜道玄手下的”五行鬼魅“，狄青心中暗笑：邓介这家伙果然算无遗策，五行鬼魅果然在姜家做事，此行目的已完成一半。
“想不到‘摘星香’功夫如此之高，‘五行鬼魅’真是大开眼界，请狄兄卖个面子，放了我五弟，这事我五人绝不插手了！”那黄衣人黄金鬼才服了青木鬼的解药，面无表情，语调嘶哑地说道。
狄青并未理会黄金鬼，望着自己膝下的玄土鬼，暗暗又在膝盖上加附了三分力，满是笑意地问道：”我有个好友，听说死在你五鬼和姜家联手之下！“
玄土鬼痛极，”五行鬼魅“一生横行，哪受过这等疼痛，当下几乎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哪哪……哪位是你朋友啊！“
狄青道：”嘉兴捕快杨修之！“
玄土鬼面色大变：”我没有伤他！“
狄青道：”你没有伤他就是其他人都动了手咯！“
玄土贵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刚要张嘴，一团黄泥突然砸在他嘴上。
狄青转过来望着已断了两指的烈火鬼，道了句：”看来只折了两指是不够的！“
烈火鬼脸色大变：说道”我‘五行鬼魅’岂能受你威胁，做出些全没骨气之事！“这话原是极为硬气的是，这烈火鬼此刻说来确实气势弱弱，不甚硬气。
狄青冷笑一声：”敢做不敢认就是有骨气之事了？“
五鬼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那五鬼之首黄金鬼才道：”杨修之确是伤在我‘五行鬼魅’和姜家联手之下，本要在嘉兴府衙由我二弟三弟用‘青木指’与‘寒流掌’杀了，但他先前伤重，我二弟三弟还未出手，已暴毙而亡。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狄青见黄金鬼松口，追问道：”你们既知我那杨兄已死，为何又要折腾他的尸身？“
黄金鬼向来无甚变化的脸上忽然现出极其惊异的神情，脱口大喊：”绝无此事！“
”那姜家叔侄呢？“
黄金鬼默默沉思，斩钉截铁道：”杨修之是姜府仇敌，此人一死，姜家叔侄还有护卫陆华及我兄弟五人，在府中大肆庆祝，相关人等一个都没出去过。“
狄青忽地站起身来，提起双腿皆伤的玄土鬼道：”我今日放了你五兄弟，但要是日后再听闻你五人为非作歹，千里万里，我必杀之！“
五人神色凄惨，心中黯然，已全无斗志。黄金鬼抱拳说道：”我五人经此一役，俱感心灰意冷，决定远走西域，不再踏入中原！狄大侠是听不到我五人为恶了！“说罢带着其余四鬼，踉踉跄跄离开了竹林。
狄青见五鬼已走，再寻姜道玄，却发现其早已逃之夭夭，心下也不在意，反正此行目的已经全然达成，当下几个纵跳跃上竹枝头。心中想着适才那句话：千里万里，我必杀之！心中顿觉豪气干云，舒畅至极。
”邓兄果然妙算，那五行鬼魅果然在姜道玄手下做事。“邓介门外传来一句粗豪之声。
邓介正在房中瞪大眼睛望着六丈外那株低矮盆栽上的蛛丝，道：“狄兄辛苦了！”
狄青进门望见邓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坐下喘了一口气道：”要练好暗器，目力是根本，何日邓兄眼中这细细蛛丝成了二指宽的麻绳这第一关也就练成了。“
邓介仍瞪着那蛛丝：”真要谢谢狄青如此不吝指教。“
”你我交情，不必说这个。“狄青压着腿说道，”‘五行鬼魅‘确实有意将杨修之杀死在府衙门口，但还没动手，他就已死了。“
邓介道：“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杨修之是假意自杀的。那为何姜家见其身死，还要在他的尸体上做手脚？”
狄青接道：“非姜家与‘五行鬼魅’所为！他们见杨修之已死，就在府里欢天喜地地庆贺，无人外出。”
邓介虎目一闪：“那我昨日之猜测看来全然正确了，杨修之正是诈死，其手中又有‘失心兰种’！依你所言，此物极为隐秘，姜冶应当并不知道。我又想起那日我在姜府将我两家恩仇之后，问道杨修之是否造成恶劣影响，姜道玄勃然大怒将我赶出姜府。他要发作，早该发了，不应该到那个时候才有动静。我猜，这姜道玄与杨修之定有私下来往，那‘失心兰种’又多半是姜道玄私下给杨修之的。”邓介心中盘旋：姜家要杀杨修之，怎么姜道玄又与杨修之私下来往，还提前给了他家中秘宝“失心兰种”，似乎要暗中助他？
狄青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邓介道：“你怎知‘五行鬼魅’在姜道玄做事？要我今日去探姜道玄。”
邓介苦笑一声：“其实我并不知道！”
狄青诧异道：“不是全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邓介有些尴尬道：“狄兄莫要把我妖魔化了，事事知晓，我应当去算卦了。在下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从零碎的线索中所知，杨修之在这嘉兴地界，似乎只与姜家有过过节。杨修之之死，确实姜家嫌疑最大。看那姜冶是个坦诚大度的君子，应当不会跟‘五行鬼魅’来往，但姜府二爷姜道玄此人我倒觉得极为深沉，心思颇重，因此叫你探上一探。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狄青笑了：“也有你邓兄要碰运气的时候，哈哈哈哈。不过你适才的一句话我不同意，我怎么看姜冶那小子，都是道貌岸然，不是好东西，绝不是什么君子！”
邓介哈哈一笑：“那是那日他带朱彦奎来逮你，你对他心有成见。”
狄青面色严肃：“也许是吧，但他对你却不顾情面，出卖了你。”
邓介面色黯淡：“我跟他就是一面之缘，又有什么交情了，‘出卖’二字太重了，况且他是富户，你是飞贼，本就对立，捉你也在情理之中。”
狄青转过身去：“邓兄仁厚，但还是要有防人之心啊！”
邓介不再言语，只是瞪着那蛛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