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2.jpg

                           一个人沉默，一个自言自语

好久，好久，李慕子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卡车，听声音，至少装了七八吨货，从楼下面响当当的开过。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的时候，突然间就像投了一颗炸弹下去，整条街道都回荡着卡车的声音，混合着本来的声音，仿佛有了扩音喇叭的大吼。

“他妈的，谁啊！”有个妇女推开窗户喊道。

接着听见了扔玻璃瓶的声音。

“你他妈的有病吧！半夜还吵吵嚷嚷的！”另一个妇女推开窗吼道。

接着两个女人就吵了起来。

直到卡车的声音消失了，两个女人仍然在吵。接着是更多的人的加入。彼此都不知道彼此是谁，只是不停地谩骂，什么脏话都骂出了口，还有些原创的，比如：“你晚餐吃的大便吗，这么晚了还吵！”“你祖宗三代遗传精神分裂吗，这么晚还不睡！”“你是冲床压出来的吗，这么吵！”乱七八糟，一大堆人在说话，有人只说了一两句，有人一直在吵。

“慕子，你睡了吗？”木木美轻轻用手臂捅捅李慕子。

李慕子不想回应。他没有睡着，他确实想睡，但是他就是不愿意睡。他觉得似乎有什么问题没有解决，可是他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他一会儿觉得该睡觉了，可是没有睡着，一会儿又觉得醒着真好，还是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有几颗星星，除了黑暗，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慕子，你睡了吗？”木木美的声音大了点，踢了踢李慕子的腿。

李慕子仍然没有反应。

“真是神经病啊！半夜的，吵吵嚷嚷的。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啊，这里一向安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夜晚的，还是半夜，或者现在是凌晨了吗？！懒得起床去看什么时间。真是太晦气了。见鬼！”木木美自言自语，不住地甩着脑袋。

李慕子听见“见鬼”两个字，不觉噗嗤一笑。

“慕子，你还没有睡吗？！”木木美翻过身来，看着李慕子。而李慕子早就迅速将眼睛闭上了，而且卧室里很黑，木木美根本就发觉不了。

“你到底睡没睡啊！”木木美用脚狠狠地踢李慕子的小腿，李慕子都感觉疼了，但是依然装作睡着了。

“真可惜啊，一个人的夜晚，一个静静的我，一个人没有想法，却就是无法睡着。好久都没有失眠了，自从认识李慕子以后，就没有失眠过。他可真是个好人，他是个能够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唉——！可惜啊，可恨啊，今晚偏偏就是失眠了。那个该死的水淼，究竟在干什么，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都为他失眠。今晚又失眠了，难道又是因为他？！人都死了，还阴魂不散。真是见鬼！”木木美说着，翻了个身。

这一次，李慕子憋住了，没有因为“见鬼”两个字而笑。

而楼外面还在吵吵嚷嚷。只是声音小多了，估计都是吵累了。但是这么多人，就算个别有人中途放弃，关上窗户，还是有很多人没有放弃。那些人的吵架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只是吵闹一直没有停止。

木木美从床上爬起来，越过李慕子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小步走到窗台。

都这个时间了，很多人家的灯火还亮着，但是都是卧室的灯，没有客厅。凡是亮着灯的人都可以看见一个女人趴在窗台上，有的也有男女的陪伴，大伙儿都吵醒了，你睡不着，我也让你睡不着。整条街比菜市场还热闹，但是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要不要报警呢！”木木美喃喃自语。街上果然出现了两个警察的身影，肩膀上亮着红色的闪烁灯。这个小区一年也难得遇见一个案子，却在这个时候这些警察还要到大街上来巡逻。

警察还没有开口喊话，声音就迅速消失了，没一会儿所有人的卧室里的灯都灭了。前后不到三分钟。

“慕子，你可真是个好人！”木木美趴在窗台，望着远处。李慕子看着她模糊的背影，不知道他在望什么，只感觉那姿势很专注，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但是并不显出丝毫的僵硬。

“好人……”李慕子不自觉重复这个词，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假装睡着了，没有说出的话就不可能说出来的。

“啊——？”木木美赶紧转过头来，慌慌张张的，一直看着李慕子，许久见他没有反应，才又转过身去了。“慕子啊，你可真是个好人，能遇到你真是我的福分，我居然也相信迷信了，我也相信神话传说了，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吧，不然怎么会遇到你呢，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个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呢！你给我带来了快乐，打碎了我以前的沉静；你让我高兴，粉碎了曾经的寂寞。你多好啊，多好的一个人啊！就像天上的月亮！”李慕子睁大眼睛，只看见黑漆漆的窗户，然后迅速眯起了眼睛。“可是你……毕竟是你啊！……你毕竟是你啊，你是李慕子啊，你终究是李慕子啊，你不过是李慕子啊，就像今天晚上的月亮！”

“搞什么鬼！”李慕子差点叫了出来，还好只张开了嘴巴，呼吸都没有因此而变化。

“我不是个……好人……”李慕子装作说梦话，眼睛眯到最小。

“傻瓜，你就是个好人啊！”木木美没有转过头来，依然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好人，谁是好人啊！难道水淼是吗，水淼可从来没有让我快乐过，从来没有，至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让我笑过！可是水淼就是水淼啊，水淼毕竟是水淼啊，水淼终究是水淼啊！他不会是别人的，正如你永远是你啊！”

到底搞什么名堂！李慕子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木木美的背影。木木美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出神地望着窗外。

很久，李慕子才又躺下了。

木木美听见声音，立刻转过头来。而李慕子反应也快，假装是翻身，侧过身去了。

然后是长时间的寂静。

木木美没有说话。

李慕子又假装翻身，看见木木美依然趴在窗台上，背影看上去像一个向墓碑鞠躬的老人。李慕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想法，鞠躬？？老人？！墓碑！！

“啊，这是什么！”李慕子看见木木美一只手托起，转过脸望着窗户的左边。李慕子怕她看见，立马闭上眼睛，看他的眼神都痛苦，似乎被人挨了一拳还不能叫唤。

“这是什么啊，真美啊！”李慕子只听见木木美的声音，却不敢睁开眼睛看，眼皮抬了几次，依然没有睁开。“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真的是你！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我从未在这个地方遇见，但是今晚终于遇见了你，在这样一个难眠的夜晚，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慕子睡着了的夜晚。你可真够亮的，呵呵，确实很亮啊！虽然你的光芒还不足以照亮我的指纹，但是你确实很亮啊！到处游啊游，到处游啊游！你真是个天使，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空给我带来的光明。唉，你别走啊，再待一会儿吧，再待会儿！反正今夜没有人，只有你和我，你和我，只有你和我！你可真漂亮，如果你是个男人，一定帅呆了；如果你是个女人，一定魅力四射。可是你偏偏是你啊，你不是别人，你偏偏是你。你就是你啊！真美，比星星更美，比花朵更美，比慕子的眼睛更美！”

什么东西！李慕子觉得就算被发现，也要睁开眼睛。结果看见了一只萤火虫，真正的萤火虫，原始的萤火虫，没有基因变异的萤火虫。

李慕子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才闭上了眼睛。

木木美应该一直在逗那只萤火虫。李慕子也没看了。安静却没有睡着，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忽然才觉得木木美的话怪怪的。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木木美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再次安静一阵子，又突然想到木木美是不是已经决定背叛他了？李慕子强迫自己安静了一阵子，脑子又有了一个想法，像强迫观念的想法，木木美想回到水淼的身边！

李慕子睁着眼睛，看着木木美，愤怒到了极点！

“该死！”木木美一伸手，就握住了那只萤火虫，然后把它捏死了。李慕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光亮消失。

然后木木美的手在窗台上揩着。

“我是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的！我又没有惹你生气，你干嘛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干嘛还用这微弱的光亮来威胁我？！你以为我是胆小鬼吗，慕子！该死的慕子！”木木美说，望着远处，只是手弄着头发。

李慕子真想把枕头直接给木木美扔去。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先开口，毕竟他已经假装睡着了这么久了。李慕子想了几种说法，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向木木美开口。只能木木美先开口问他。

于是李慕子继续生气，把愤怒化为沉重的呼吸，整个房间里都是李慕子的呼吸声，沙子互相摩擦的声音一样。

可木木美一直没有反应，头都不转过来。李慕子愤怒的眼睛都睁累了，她都没有回头。渐渐地，李慕子平静了，呼吸自然了。

“神经病啊！……十年以后，慕子绝对是个打呼噜的人了。呵呵！”木木美说，李慕子听了心里一阵欢喜，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臆想，没有想到木木美接着说：“可能到时候，应该吧，我已经不在李慕子的身边了。他到时候也应该结婚了，而且应该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好呢，还是上次他跟我说的，叫李牧得了。可是父亲和儿子和名字这么相近，会不会被当做一个笑谈啊！何况不一定是儿子呢，万一是个女儿呢。李慕子的女儿一定是很有才华的。可是，到时候……”

“哇——！”木木美一声大叫。李慕子赶紧睁开眼睛看，又有什么东西出现，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一只蟑螂或者一只老鼠。

只见一颗流星划过，头很小却很亮，后面拖着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在天空很低的地方，有点像极昼的太阳。流星一出现，李慕子就看见了，然后穿过木木美肩膀下面的位置，似乎消失了，然后瞬间出现在另一边，坠落在远处的一栋楼房旁边。只是那栋楼房有多远，李慕子就估计不出来了。

“这应该就是现实吧！”木木美感叹，说话第一次没有了自言自语的语气。

李慕子想听她想说什么。

“流星与萤火虫，一个是天上的堕落天使，来到了人间，有那么一阵子的美丽，让人花了眼睛。却沦为灰烬，葬身何处都不知道。而另一个，是人间的光明天使，只在黑暗之中出现，虽然它的光亮微不足道，但是能温暖人的心，这小小的温暖已经让人动了心。该死！我为什么把它捏死了呢！不该啊！”木木美说着说着就沉默了。

“你还没睡啊，林美！”李慕子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语气里尽是惺忪。

“啊——！”木木美转过来，看着他，似乎真的没有察觉丝毫的异样。

“赶紧睡吧，时候不早了。睡吧！”李慕子翻了翻身，似乎醒来有些不适，有些烦躁。

“啊！好的！”木木美把手掌放在胸前窗台的台阶上，使劲揩了揩，然后才过来躺在了李慕子的旁边。

“夜晚真安静啊，慕子！”

“行……啦！睡……睡觉吧！”李慕子喃喃地说，给人的感觉意识有些模糊，然后继续喃喃：“真好，一个好人！在心中总为对方打算！”

“什么？”木木美挪动身体，耳朵挨着李慕子的嘴巴。

“在心中……在心中……你在……”

然后又是长久的安静了。
一首不适合唱给你的情歌（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