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三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采访”,毕竟做任何事还是有一个相对正当的理由比较好。公交车来的很快,由于是周末,人相对往常少了很多。我习惯于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打开窗户,扭过头看窗外车和人的来来往往,看着路边某一家卖包子的店铺围满了人群,氤氲着热气;看到斜挎着橙黄色运动背包的卷发少年从地铁口出来。这样的场景总让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虽然我不清楚我是否真的从中得到了喜悦,但却感觉到头脑变得轻松:也许就是在他人的热闹中稀释自我敏感的情绪。
半个多月前,我回到了L大。这里相对于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以前经常吐槽这的建筑物没有特色。当然,这种话只有在L大读过书的人之间流转才会觉得有共鸣之感。来到教学楼,正好卡在一部分同学下课的时间。青春的热烈气息在秋日的阳光中蒸腾。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我今天想要采访的三个人:尽管身处这样的人群当中,却给人一种割裂的,不合时宜的疏离感与落寞感。在当时我还没有想到用什么办法“接近”他们,但是我知道:我渴望去了解他们身上的故事。
我告诉朋友我的计划,她说我怕是时间多得富余。不过念在我失业不久的份上,便答应把记者的工作牌借我使一使。后来借用记者这一身份,打着了解当代大学生生活状态的名号,我通过辅导员拿到了这三位学生的联系方式。于是,我们约在了今天,地点是学校商业街的某一家奶茶店。这奶茶店人少得可怜,但感觉是个能安静交谈的地方。其实我有点担心奶茶不太好喝,不过他们都表示可以接受。
1
现在是8:30,校园里还不够热闹,大概大家都借着周末睡懒觉了。我眼前的女生A,是我采访的第一位对象。她今天简单地绑了一个辫子,头上别了一个粉色发卡,画着淡淡的妆,穿着格子裙配纯色衬衫外搭,显得恬静而可爱。和我见到她的第一天感觉很像。
“嘿,你好,我是来采访你的记者。约你这么早来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怕打扰你周末休息了。”
“没关系的,平时我也不怎么睡懒觉。”A浅浅地笑,露出两颊的梨涡。
“喝点什么?有推荐吗?”
“我一般喝果茶”。
“莓莓果茶怎么样?”
“嗯”。
“那来两杯莓莓果茶好了。”
于是让楼下的店员端了两杯果茶上来。我发现她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思考,眼神却是些许空洞的。
“放轻松一点,就是简单地聊聊天。你想说的时候就说,你不想说时候也可以不说。”我对她笑了笑,希望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而因为有了可说可不说的选择,她整个身体状态也变得不那么拘谨了。
“聊聊你的大学生活吧。对大学的感受怎么样。”
“嗯,挺好的,不过就是感觉时间过的有点快,一晃眼就两三年过去了。”
“是啊,我也感觉挺快的。忘记说了,我以前也是L大的,现在想一想,感觉昨天都还在学校读书一样。”A笑了笑。后来我们聊及到她的学习状态,以及参加的社团活动,现在的课程安排等。当然,我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谈谈感情生活?”
“现在吗?现在,我和一个很好的人在一起。”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透过黑色的瞳孔似乎能够看到满天的星辰。
“能不能说说他的性格是怎么样的?”
A微微抬了抬头,眼神更加汇聚,说“是很温柔,阳光,安静的性格。”
“嗯,和你很配,你看起来就像让人觉得很安静,很美好。是你们班同学?”
“不是。”
“能看看你们的照片吗?”
A似乎有点困惑,眼神也变得散漫,最后摇了摇头。
“哈哈,我开玩笑的。”我感到自己的提议似乎让空气有些下沉。
“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的感觉怎么样?或者说你觉得你们在一起了生活有了什么变化?”
“也许,就是很多时候感觉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吧。有了一些陪伴的感觉。我们会一起面对问题,也一起在成长”
“嗯,希望你们能一直在一起。”
“谢谢。”A和我对视了一眼,语气变得低沉了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眼神中一晃而过的是极致的苦涩。尽管我想进一步知道黑箱里面存在的东西,但我也知道此时应该适可而止。
我打开手机看看了时间,说,原来已经快10点啦。
“看来我们今天的交流快要结束了,我等会还要和你们学院的B和C同学交流呢。”
“你说的另外两位同学就是他们吗?”A显得稍稍有些惊讶。
“怎么啦?”
A沉默了一会,说:“其实他们之前关系蛮密切的,不过现在看他们交流好像没那么频繁了。但是还是挺自然的吧,就像普通同学那样。就挺神奇的,不过可能也没什么”。
“这样啊。”
“我现在可以走了是吗?”
“嗯嗯,谢谢你,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不用谢,拜拜。”
A拿起手机踩着楼梯下去,从侧脸看到有微微散落的头发。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在A旁边形成小小的光圈,发出金色的光芒。看着女孩的背影,我想知道她隐藏起来的恐慌和寂寥到底来自哪里。
2
随后,我约B在10:30见面。问她喝什么,她说都可以,不过要一点点冰的。于是给她点了一杯冰的奶茶。感觉来说,B应该是比较活跃的女孩子吧。
B来的时候,将头发盘了起来,穿着宽松的牛仔裤,是稍稍复古的样式,简单而随意。B的眼睛很漂亮,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
我简单地介绍自己。
B说,“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
“嗯嗯,可以的。”氛围相对比较轻松。
“你之前也做过类似的访问吗?就访问学生之类的。”
“是的,不过相对少一些。”
“为什么会选中我采访?是随机的吗?”B看着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等待着我的回答。
“也可以说是随机的吧,也可能是缘分。”
“哈哈,说的好玄乎。”B姿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
随后我们还是以之前类似地问题切入,让B谈谈对大学生生活的感想,还有类似印象深刻的事情之类问题。我问她平时无聊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无聊的话,就会看看剧呀。我很喜欢看港剧,感觉很有味道。有时候晚上就只开桌面上的台灯,然然弹弹琴。室友说我像一个黑暗里土拨鼠。不过那让人感觉很安静,感觉整个人没有那么燥。有点奇怪。”
“我觉得挺好的,我也喜欢安静。”
B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吸管漫无目的地搅拌着奶茶,稍稍认真的模样。就是这样的瞬间,我感到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热闹。
“你觉得面对不开心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的什么?”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自己尽快忘记吧。就像在快速跑步的时候,运动到达疼痛的阈值,然后让自己不再专注于不开心地事情。人就会好受一些。”
“说的有点道理。”
“不过可能有的时候人特别难受,也会发生一些神奇的反应。比如可以选择一夜之间把难过的事情都忘了,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B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思考。我竟分不清这是她认真的回答还是简单地开玩笑。
“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吗?”我想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偶尔看到的也不一定。”
“我刚访问了A,还聊到了她的男朋友。你和A熟吗?”
“一般吧。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有男朋友,听说是别的校的,很温柔的人,不过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异地吧。”
“见过照片吗?”
“我想下,照片好像从来没有发过,也没看过秀恩爱啥的。不过据说A以前和我们学校男生谈恋爱的时候,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情,好像是男的脚踩两条船。害,现在就挺好的。”
“好的,知道了。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下午还得和你们班C同学聊一聊呢。你们是一个班的?”
“对。”
“你们关系怎么样?”
“嗯,一般吧。见到面会打招呼的那种同学。感觉人还是蛮好的。不过也没有很多接触。”虽然B很快做出了回答,但无意间捕捉到一丝丝波动。这种波动,就像是杂技演员的钢丝线:表面微小震动引起的也许是内心的万丈波澜。
“中午一起吃饭吗,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说实话,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再聊聊。不过B说自己得先回寝室处理点事,所以没法一起吃饭。谈话也就这样终止。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们能向别人倾诉自我,但这却不代表能够舒适地一起吃饭。
3
中午在食堂吃了顿饭,虽然人比工作日少了很多,但还是可以见到许多年轻的面孔。我羡慕这样的年纪,我有时也为这样的年纪而担忧。有句诗写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但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年纪,情绪与情感就像天上飘忽的云,形态各异,难以捉摸。他们在现实和幻想中不断游走,试图找到所谓的平衡点。但有时候,这同样让人疲惫。
在奶茶店待到下午3点,约C同学进行采访。C同学看起来是一个阳光,热爱运动的人,运动着装让人觉得舒适。
“嗨!”他主动和我打招呼。
“嗨,你是我采访的最后一个,希望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没事的。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选了我进行采访?”
“你和B问了同样的话。很有意思。”
“听说你还采访了A,所以”,C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我等待着他后面要说的话。“所以,你是觉得我们有一些相似点吗?”
我笑笑,我其实没想到对话进展这么快,有点惊讶。但我知道,也许我的疑惑能在这场对话中得到答案。
“可以这样说。那天看到你们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有些不一样,所以想了解更多点东西。当时你们也在人群中笑着,说着话,但你们略带落寞的背影,疏离的眼神吸引着我。虽然你们都把这些掩饰地很好。”
“好,我知道了。”
“那我问你一些问题,回不回答都可以。”
“没事,我会尽量回答的。”C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了起来,不像之前的随和中却带有强硬。
“其实,你和B是什么关系?”
C略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也许他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这个问题,你问过B吗?”
“问过,她说是普通同学。”
“果然,她还是这样做了。她还是选择了忘记。”C说得很小声,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完全听到了。
“什么?”
“没事,她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确实是很普通的关系。虽然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一些很开心的日子。”
我沉默了一会,想要给双方一点缓冲的时间。
“我们之间破裂之后,有半个月没有过交流,她见到我也会躲避。但偶然有一天,她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彷佛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之间地关系就像倒退到很久很久之前。B有这种选择忘记的能力,我想你应该知道。”C眼睛低垂下去,缓缓地说。
“对于你们之间,对于你们的关系,你后悔过吗?”
C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笑了笑。
“没有后不后悔,这就是我们的选择。也许都是必然的。我们都知道,其实我们不合适。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吧。不过当热情退散的的时候,我们需要做一个决定。”
“不好意思。”我感觉自己有些惭愧。看过我果然成为不了记者,很多时候我依然无法直视他人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伤口。
“没事。”
“谢谢。其实我想再了解一下A。”
“我们不是很熟,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习惯谈论别人。”
“没关系,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C停顿了一会儿,说:“A是一个在幻觉和现实中游走的人。虽然我也曾经思考过,她这种独特的能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也许现在的状态对她来说还挺不错的。有的时候现实一塌糊涂。”
“谢谢你的回答。”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我们不同于其他人的能力是好还是不好。这似乎带有点科幻小说的性质,但也许是我们的大脑控制情绪的额叶发生了变化,或者是其他部位出了问题,让我们的情绪比一般人更加敏锐。呵,谁知道呢。”
“人在意志很坚决很坚决的时候,也许能产生一些神奇的变化。比如极度的悲伤,极度的孤独。让人去获得一些特殊地能力去逃避,或更敏锐地去感知他人的情绪情感。”
他看着我的眼睛,带着些许疑惑,随后眉头却舒展开来。
“其实当我发现我能够感知到他人不同的方面时,我发现人的情绪是如此地一致,却也是如此地不同。也许大家都承载着不同的苦难,并都要很努力的趟过去,然后才能成长。”
“是这样的,大家都在加油。”
采访完后,天已经暗了下来,坐在公交车上一路地往前。路边灯柱发出的白色灯光与店铺中橙黄的灯光混合在一起,时而和谐,时而跳脱。朋友说有时候不知道我脑袋里在想什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的内心渴望着安静,但却又时常在安静中感到恐慌。
就这样,我们在蓝色的海洋中挣扎着,我们在这片海洋中抗争着,我们试图保护自己,试图给自己一份安全感,一份归属感。尽管有时候是一种逃避的姿态,但是也许,我们有一天可以成长到能够释怀一切,在这蓝色海洋中自在安然。
我辞职了,因为长久难以寻得的归属感。没有友情,也没有爱情。一个人似乎是自由的,却也是漂浮着的。但是最终我知道,总有人和自己一样,一样在努力着,希望怀揣着无比的勇气向未知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