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读李娟的书了，这次是《羊道》。书里跟着扎克拜妈妈一家，从春牧场到前山夏牧场，再到深山夏牧场，体验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牧场搬迁，读着书中的文字像亲身站在了新疆的牧场里 —— 山野的风混着青草气息扑过来，漫山的雨将草地敲打的泛起层层白雾，闲暇的人们蒙着被子听着大自然的音乐酣然入睡。慢慢就懂了许多牧场的事：比如结婚舞会是大人小孩都期盼的，饮用水要背冰或者从地上渗出的水里舀，夏牧场是十分多雨潮湿的，还有那些人，每个都像草原上的花，各有各的美丽。
牧场的日子，绕不开迁徙。很早就开始慢慢收拾打包，出发当日从后半夜忙起来：一两点打包剩下的家当，三点多顶着没出山的太阳出发，走着走着天就亮了，风来挡风，雨来踏雨，该趟河趟河，该爬山爬山。即便是搬家，日常劳动仍然是不能落下，于是一家人穿着新衣服干活赶路。若是几家人凑在一起，浩浩荡荡的队伍令人难忘。作者想到路上肯定要弄脏衣服，就穿得随意，但是遇到同行的打扮华丽的新娘子或者路过有送行的人家端出酸奶给赶路的人喝，她倒在队伍里显得格外邋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迁徙时，斯马胡力管着搬迁的队伍，一般会抄近道走 ——前往夏牧场时要骑马穿过翻涌的大江；往深山夏牧场时，有一段十分陡峭的路，之字形爬山，前面的骆驼几乎在后面骆驼的头顶。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比如负重的骆驼摔倒，是很难轻松扶起的，需要这二十岁的小伙子与同伴出大力。妹妹卡西才十五，带着羊群走大路，路远些但有草，羊群是不能饿着的。俩孩子干起活来半点不含糊：斯马胡力照顾驼队，处理意外情况，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卡西冒雨赶羊走了一整天，回来顾不上歇，转身就去忙别的。要不是偶尔露出点孩子气 —— 比如争抢难得的泡泡糖或者松胶，倒真忘了他们还是孩子。
日子总有些实打实的累。春牧场缺水，就得去老远的地方背冰，沉甸甸的冰疙瘩压着背，一步步挪回住处；到了夏牧场，小溪流的水活泛了，可牛粪晒不干，又得往深林里背柴火。李娟跟着俩孩子，背冰、挑水、背柴，倒也乐在其中。
从牧场到市县，路远得磨人。每次家里不论谁出门，除了带回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也会给留守在家里的人带点物品。尤其是李娟或者扎克拜妈妈，总是扛着大包小包往回赶，分给留守的孩子 —— 新买的裤子或者鞋子，孩子们翻来覆去看半天，眼里的光像星星。出门的人再累，一想到孩子的雀跃，就觉得值了。牧场的东西都是用到实在不能用了才舍得丢：李娟的空药瓶，被小心收着，有的装珍贵的药粉，有的改造成装烟草的小罐，都派上了用场。
李娟与牧民一家生活在一起，正如她文中提到，为了人际关系的舒适而付出努力。她会承担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叠被子，摇干酪素，煮茶（一天好几遍），做饭，洗锅，洗衣服等。语言不通时，被急了的孩子凶几句，或者赶羊时把她指挥的晕头转向，被扎克拜妈妈看在眼里，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开心事；吃拉面吃出卡西嚼过的泡泡糖，或是卡西把自己嚼过的树胶递过来，她也只安慰自己 “又不是没吃过她的口水”—— 那努力适应的劲儿，被她的幽默包裹着，有一种灵性的智慧。
这份真心没白费。牧民一家早把她当自家人：她出门办事归期没个准信，斯马胡力就天天去县里等；扎克拜妈妈在宴席上吃到稀罕的好吃的，总想着给她留一份；卡西像一阵风，骑马时风驰电掣的，平时大大咧咧啥都不放在心上，听说李娟背着大包小包在回牧场的路上迷路了，忙过来找，遇见后也会动情的用汉语感慨，“可怜的李娟！”她准确的学会运用了“可怜”这个词。
合上书时，总佩服李娟的韧劲儿。那么近的自然，那么苦的日子：食物紧巴巴的，搬家总遇上坏天气，有时睡觉被角都结着冰，她全扛下来了。也多亏了她，我们才能跟着走进牧场的每个角落：看牧民习以为常的每一种劳作，擀毡、做肥皂、编织等等，看哈萨克每一户人家帐篷里的装饰，绣好的纹样，编织的彩带等，看那些在艰苦里仍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民族风情。
书里偶尔出现的小幽默，让人禁不住惊叹她的才华。说为什么要把大羊小羊分开，她写道：“若不分开吧，剩下大半天足够它们拖家带口、无牵无挂地走好远好远，直到走丢为止。” 狗冲马狂吠，她又说：“这一招会吓住大部分的马，但总有一些见过世面的老马嗤之以鼻，旁若无狗。”做肥皂时的风俗，她调侃：“虽然一向觉得自己为人不错，对个人品德还算有信心，但到了这会儿，就没信心了…… 万一肥皂真没做好……”
《羊道》和《冬牧场》不一样：跟着的人家不同，遇见的人、看过的风景也就不同。但又有那么多一样的地方：李娟对风寒雨雪的忍耐，对牧民家的倾力付出，对草原上饿肚子的小狗的心疼；还有她总改不了的习惯 —— 散步时看天、看原野、看山丘，看万物，也看自己。
更一样的是哈萨克人：风里雨里，劳作从不慌；搬迁时换上新衣，体面从不丢；为牛羊骆驼操碎了心，闲下来喝道茶，又能笑得敞亮；姐妹凑一起说说话，吃亏的事都能聊得云淡风轻。
读着读着，就懂了这个民族：他们的礼貌藏在递茶的手势里，风俗写在迁徙的脚印里，敬畏刻在对自然的顺应里，乐观浸在日复一日的辛苦里。那层遥远神秘的面纱慢慢揭开，露出的是活生生的、让人喜欢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