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李慧珍都行踪诡秘,回宿舍时神情恍惚,在她耳边大喊都置若罔闻。大家知道这场暗战被赵伟民占了上风,士气低落。
“真是低估了这小子!”安琪恨道,“小人!”
“也不能断言太早。”姜君安慰她,“不能否定人家的诚意。我们也有偏见。”
偏偏这时李慧珍回来了,满脸红晕,擎着一支玫瑰花。
大家见了她这样反而不知怎么开口。
李慧珍笑起来:“都在啊。我宣布我和赵伟民关系确定了,我们正式恋爱了啊!”
尴尬的沉默。
安琪走到李慧珍面前,盯着她问:“我们之前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李慧珍笑盈盈的。她古板的脸突然柔和起来,平淡的五官多了一种动人的美。
“赵伟民这周末去我家,我准备暑假和他一起回家去看看。”她说。
“李慧珍你想清楚了,如果不是你爸爸在市里管人事,赵伟民会这样死追着你吗?”安琪冷笑,苏崇听了惊心。
“你再想清楚了,你知道毕业后你 不仅要替他安排工作,他背后还有一群的农村亲戚等着算计你吗?”小玫瑰一样的安琪思虑能抵达苏崇根本想不到的现实,并解剖出腥恶的内脏。
李慧珍却抵挡得严严实实:“我知道。赵伟民是对我们家寄了希望的。但不说明他不真心对我。农村人又怎么了。反正,我愿意。”她的头顶简直要升起光圈,“我信任,我认可了。哪怕最后只是帮了赵伟民一个忙。我愿意。”
姜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她们几个几乎异口同声对着李慧珍叫道:“娘啊,你嫁吧!”
一阵爆笑过后,大家再不提此事。
只有宁红四处传扬她密友的韵事,苏崇至少两次撞见她和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用她用烂了的除了你密不外传的语气。
“这女孩没被追过,来一个献殷勤的,她就舍不得了。”她最后总要加上这几句,“利用完她,赵伟民指定要变心!”
苏崇震惊,以她们俩的关系这话宁红即使面对面劝说李慧珍也不为过,问题是,她却留着说给外人听。
“我算明白了,优雅背后是城府,天真背后是阴险,无情背后却是多情。”她对着姜君慨叹。
姜君惊讶地坐直身体,上上下下端详她:“单纯背后是刻薄,我也看明白了”
“不是吗?安琪和宁红快把我吓死了。”苏崇叹气,“一件事看出本相来。”
“宁红就是彻头彻尾小市民。我从没把她当回事,但得敷衍好她,知道吗?”姜君若有所思,“李慧珍是真出乎意料。其实宁红说的也没错。但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清楚。”
“我倒是觉得,除去家庭条件,李慧珍和赵伟民挺般配的。而且,赵伟民敢于追求,李慧珍敢于承当,尤其难得的是,”苏崇赞许,“李慧珍没有优越感,要去压人一头,她平等坦然,他俩的相处是健康的。再说,谁保证谈个恋爱就一辈子呢?能叫李慧珍判若两人,赵伟民不可能全是假装的吧!”
姜君点头:“咱俩想法差不多,安琪就不行。她家里不是高官就是做生意的,从小跟咱们见的就不一样。我去她家里玩,晚上只穿个小内裤一个被窝说悄悄话,我都得有所保留。”她笑着看苏崇,“不像对你,什么都敢倒出来。”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再穿件小背心呢?多别扭啊!”苏崇思路不受控制了。
“你又开始呆了!”姜君唉声叹气,“将来谁不小心看上你了,也是苦事!一会明白一会糊涂,难放下个心哪!”
苏崇白了她一眼。
“将来啊,喜欢你的人不是特别聪明,就是特别笨!”姜君突然温柔起来,“别急,把自己留着,苏崇。”
“你巫婆附体啦!”苏崇摸不清头脑。
“我属猫。可灵了。”姜君重又倒在枕上,把枕边信拨开,气若游丝,“累了,你回去睡,散了吧。”
清晨的画室里突然热闹了,帮老师布置静物的同学得意洋洋地拎着一堆水果走进来,掀起一波小高潮。嘴馋的男生一拥而上,把撤下来的陈旧水果掠而食之,穷学生不挑剔,没烂掉的都不浪费。女生们笑着看他们夸张地半吃半扔昨天还苦于搞不定的素材,心里都挺解气。
进入三月,色彩开始,美术专业联考越来越近,深夜离开时,苏崇回头看,画室像一艘深暗水面行驶着的灯火通明的大船,没有及时行乐醉生梦死的旅客,只有一些年轻的水手在散乱的画架和淋漓的颜料堆里沉默又顽强地等待着黎明。
姜君精神很好,她不耐烦深度刻画素描,色彩感觉却极好,调子一铺画面生气就盎然而来。苏崇对自己一次次不堪入目的幼稚作品束手无措,找不到出路。
尤其是她突然发现陈城正站在她身后审视她的画时,她真想扑到画架上挡住那毫无头绪的杂乱,又想找个地缝逃走,却只能热涨着脸呆呆地坐着。
陈城说:“苏崇,出来一下好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苏崇脑子空白,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陈城面对面地站在画室附近的一片草丛里。
“不要着急。你没有基础,对美术还没达到理解。”陈城的恳切使她放松许多,差点掉下泪来。
陈城笑了:“我观察过,你进展很不错,你有优势,要保持信心,知道吗?”
苏崇使劲点头。但不知道说什么。
“是不是我突然叫你出来吓你一跳?”陈城问。
“嗯……啊,不,没有!”
陈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特别有趣,自己知道吗?
陈城修长的眉眼噙满温和,或者是一种热情,这样近距离的眉目相对苏崇全无经验,紧张得透不过气,发晕,像站在云里。
“我来跟你告别。”陈城收起笑容,“央美的考前集训开始了,我今晚的夜车去北京。”
苏崇心里突然被抽空了一块,“今晚吗?”她控制着语气,却捺不下忧伤。
陈城点点头,“我考了三年了。每次都能走,去年的川美通知书都收到了。但是,我必须上央美。这是梦!”
苏崇也重重地点头:“我祝福你。”她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
“收到!”陈城微笑,“这个,是给你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旧旧的速写本。苏崇才发现他一副收拾整齐的样子。
“本子是我用过一半的。到这张为止。”陈城翻到中间一页给她看。
速写里的人物一眼看去就是她的侧面。她坐在画架前,手里拿着铅笔,微仰着脸,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神情严肃又迷茫,毛茸茸的发丝闪着阳光。
“那天我就坐着,看你闷闷不乐地进来,坐下发呆,叹气,削铅笔, 咬牙切齿地画。”陈城说,“像个很小的孩子。我立刻就画下了你。”
一阵甜蜜流进苏崇心间。“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安静纯洁,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陈城柔和得令苏崇迷惑。他却叹口气,“把本子收好,我希望你接着画满它。这也是我的祝福。”
苏崇有点想流泪了。
“我要回宿舍取东西了。”陈城跟她告别。她微笑着点头,看着他。“一切顺利。”她说。
一阵风缓缓吹过来,又吹远。
陈城突然又回身过来:“画画是思考的表达。跟作家写东西是一样的。要分析,有层次,有逻辑关系,深度地琢磨。记住了吗?”
“好。我记住了。”苏崇说,“永远会记着,”
他点了一下头,挥挥手,苏崇看着他。
他却又走回她面前:“对了,歌都是给你唱的。因为你坐在那里,我心里特别宁静。”
苏崇红着脸低下头。再抬头看陈城。
陈城伸手拨了拨她额前齐齐的刘海,露出额头。“这样多好看。”他说,“不要遮住你清亮的眼睛。”
傍晚的天幕云霞低垂,春天的空气又沉又润,陈城走远的地方,有一点点花和草的气味。他步子很大,抬着头唱着歌。是他那几天唱最多的一首。歌声逆着风回来,又远又清晰。
“我和我追逐的梦,一再错过,永远也不能回头.......”
苏崇心里一阵刺痛,仿佛听到了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