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不管曾经多么深刻,却像一首歌,听到会唱的程度就会将它忘到最陌生的程度。可多年后再听一遍,你也许又会爱上它,但更多的是心底的怅然。旧人就像老歌,不管别人认为他怎样,你也会找到当初他能迷住你的样子。
回忆如同深埋于地下的陈酒,你舍不得挖出,忍不住的时候挖两锹土也会醉到不知所以。一个人怀旧,睫毛上沾满青翠欲滴的湿气,眼眸里是无处诉说的无奈。
记忆的碎片慢慢合成,却留下一条深深的裂痕,以致物是人已非。如果今天没有好好想起,他们终究会被时间冲淡在我的记忆里,我想。
于安,在那个初记事的年龄,我遇到她。现在提起笔,我觉得仿佛在讲着属于别人的故事,而我,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
十年前,小镇上有一个大卖铺,店主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平头,白了,爱穿白色的背心,记忆深处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他像一只陀螺,在屋里屋外周旋。每一次去买东西我总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叫他一声杨老头儿,他很凶,但我不怕他。
午后很安静,一群疯孩子打着呼哨从窗外飞奔而过,我一看就知道有事情,便也跟了去。杨老头的铺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得不去看看,当我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探出头,杨老头正对着一个小女孩大吼“好啊,这些背良心的东西,你妈可真狠得下心……”,我看到一双痛苦隐忍的眼睛,而它的主人看起来比我年龄还小,小女孩,头发凌乱,她眉头紧皱,却没有哭。我不由得一阵发愣。下一刻,我转头急忙拆开大人们围成的肉墙生硬地钻出去,身后只传来一句愤怒的叫骂,“这谁家的孩子?我没回头,赶紧跑了。那样的眼神,仿佛在发出她的抗议,抗议她面前这个老头,抗议所有围观的人。
从大人们的闲谈中,我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份,杨老头的孙女,她妈妈把她送来后半夜撬门跑了。他爷爷真是个恐怖的怪老头,她大概会很害怕她爷爷吧,可我才不怕他呢。
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于安的场景,她很可怜却很坚强,这是对她的第一感觉。我想跟她成为朋友,这个念想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来。每次趁她爷爷不在,我都会去找她,我终于进入了我一直好奇的卖铺的里屋,可真是让我失望透了,房子里面只是个储货的小仓库,靠窗的那边还有两张硬床之外,房间里光线很暗,墙面上覆着一层因潮湿而生出的霉。表象总会制造出无数想象的空间,有时候不去揭开表象或许还能够给自己留一丝安慰。可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却没有影响我们把那里作为常驻根据地,我记得,她给我看她妈妈的照片,看她偷偷养的小鸡仔,就是在那里,那个旮旯里,我们谈天说地,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于安有一次主动跟我提起她妈妈,而且一边讲一边拿照片给我看,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了,有些东西都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但我记得上一次她爷爷提到她妈妈的时候,表情有多愤怒。可是安说到妈妈的时候眼睛犹如一片星空,有星星在闪烁。我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也喜欢听她的故事。
不幸的是,我回去的时候碰巧撞上了她爷爷,他瞪着眼望我,我吓得眼睛紧闭,而预料之中的一拳或是一巴掌却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怒吼“以后没事别往这跑”我有点恍惚,迅速离开了他的视线。因为这件事情,我真的没再去过那里,因为他爷爷真的让我感到害怕。奇怪的是,那天以后,安也没再出来找我玩。
没过几天,我发现一辆货车停在杨老头的铺子前,类似于床,桌子等生活用品一一被卸下来抬近屋子里。“他们走了?”这个想法让我心里紧张和慌乱,可是过了一天又一天,他们也没有回来,我怀恋和安玩耍的日子。可童年总是这样,快乐会绵延很久,悲伤却容易遗忘。
在那个充满童真的年龄,她忐忑的身世并不能成为我关注的重点,我忘了她在镇上呆了多久,忘了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十年,一切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三叉路口,再没有人喊杨老头儿,也再没有我的小伙伴杨于安,时间如白驹过隙,关于她,关于他们的故事和回忆被时间冲淡,被生命中一批又一批出现后又离开的熟悉的陌生人所淹没,本以为,关于她的记忆会被藏在压箱底的书里,却不曾想到,就那样在时光的沉淀和打磨下,它越发耀眼和珍贵,发出属于童年的温暖的光。
相遇,分离,这是人生中的偶然,亦或是必然,有时候,应该是大多数时候,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必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我却相信,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必然,每一次分离也是必然,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至少,你们都还活着,等待的过程或许会很漫长,但谁知道下一刻你们会不会被安排重逢呢,淡忘别离,温存回忆,静待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