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那日，我在采药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男人。

不，是捡到一个快死的男人，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他救了回去。

1.

山间秋日很是美丽，火红的枫叶，成片的竹林，还有挂着红彤彤的小灯笼一样的柿子树……

我哼着歌儿，从山间的小路上往家里走，路过山崖下一处河流时，竟见到了穿着黑衣服的男子仰面躺在岸边，他的一半衣衫浸在水中，另一半在岸上。

秋日里山涧的水已有了凉意，断不是有人在此戏水，我壮着胆子走到跟前，朝那人喊了几声：“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几声后，那人没有回应，我心下狐疑，走近一看，只见男子面色苍白，紧闭着的双眸一动不动。

“是个死人！”我脑子里冒出来这几个字后拔腿便跑。

我边跑边想：那个人是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死透是不是还有可能会救回来呢？

如是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我踌躇半晌，又走了回去，伸出食指，指背在他鼻孔下探了探，似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看来他还没有死。

我拽了拽他胳膊，试图扶着他起来或者叫醒他，没想他竟然没有丝毫反应，男子身材高大，我拉扯不动他，他看起来受伤了，但是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爷爷常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我又一次准备丢下他离去的时候，心里忽然想：若是我这样子走了，他是不是就真的死了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了，本姑娘累点把他拖回去给爷爷看看吧，兴许还能救他一命呢。

爷爷不仅心善，还懂得医术，我这二浪子医术只是从他那里捡了些皮毛。

只是这人也实在太沉了，我连拖带拽，终于把他带回了家，彼时他手上的皮肤，已被磨破了好几处。

爷爷自是心善，检查了他周身的伤口，发现了几处伤口已化脓，猜他应该是旧伤复发，然后又掉入了河里，如此我才得以“捡到”了他。

爷爷用我采回来的草药，给他上了药，嘱咐我要注意他的情况。

男子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来，我见到他醒来，高兴极了，对屋外的爷爷大喊：“爷爷，快来看呀，他竟然活了！”

我和爷爷生活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平日所见不多，如今忽然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喜事。

男子身量魁梧，爷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紧巴巴的，他一脸懵懂地坐在床上看着我。

我对他道：“你昏迷了三四天呢，是我把你从河边捡回来的，你现在想吃什么东西吗？”

他看着我没说话，过了半晌对我道：“是你救了我？你叫什么？”

“我叫阿离，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好听吧。”我一边回答，一边出去给他端来熬好的米粥。

他一手接过我端给他的米粥，另一手拿起勺子却皱了眉头。

我见过他右胳膊上有一条好大的口子，那日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他胳膊上虽然包扎着，但是已然化了脓。

“我帮你吧。”我开口道。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乖乖地任我从他手中拿走碗和勺子，给他往嘴里喂。

许是饿了的缘故，他一口口吃完了我喂给他的粥，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对他道：“你才刚好，不能多吃，这次先吃这点，晚点我再给你熬，对了，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阿轩。”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个自己的名字也要这么久？难道他摔坏了脑子不记得自己叫啥了吗？

2.

阿轩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后，他已经差不多康复了。

阿轩长得很是好看，高鼻深目，皮肤白皙，令人见之不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好看的人儿，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着他了。

爷爷说阿轩不是一般人，让我离他远点，我虽然面上应了，但实际上仍经常和阿轩聊天，甚至带他出门。

阿轩身体好一点后，我带着他去山上采药。

我带他去了当初捡他回来的河边，他看着河流的方向久久不语，半晌他忽而对我道：“阿离，你会陪着我离开这里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要离开这里吗？你要去哪里？”

问完这句话，我又后悔了，爷爷让我离阿轩远点，自然是看出了阿轩的不一样。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阿轩不是一般人，为他清洗伤口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有各种刀伤，剑伤，简直是伤痕累累。

我想，他之前可能是个好看的土匪吧，干尽坏事，被人寻仇后走投无路才跳了河。

我见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便安慰他道：“没关系，你在这里不是过得很好嘛，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

阿轩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道：“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必须离开这里。”

“你不怕死吗？你不怕那些人找到你？”我连忙道。

他摇了摇头道：“不怕。”

我是不想让阿轩走的，虽然爷爷曾经告诫我，让我离他远一点，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阿轩是个好人，而且多少还有点心悦与他。

3.

阿轩终于还是走了。

他留给了我一封信，信封上放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我看着那朵海棠，兴奋而又羞怯，我颤抖着打开了他留下的信，他信中说他喜欢我，让我等他，他会来接我，然后娶我做他的娘子。

我心里乐开了花，将信藏起来，把海棠用清水养了起来。

我做的这一切，自然落入了爷爷的眼里，他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第二年海棠花开的时候，阿轩竟然真的来找我了。

那日，我采药回家，远远便望见自己的家门口拴着马，进了小院，才发现院子里摆放着许多大红色的箱子。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很是繁茂，一朵朵，一簇簇挂满了枝头。

阿轩一身墨色华服站在院子的海棠树下，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竖起，这满园的海棠花在他的映衬下，似乎也暗淡了不少。

他手里拿着一朵艳红的海棠，对我温柔笑道：“阿离，我来娶你了。”

阿轩原名苏文轩，他是当朝摄政王的儿子，是大庆朝的世子。

南方动荡多年，苏文轩奉旨南下平定战乱，苏文轩身为平南将军，自然身先士卒，那日他为了追杀逆贼，孤身深入，最后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后，坠入山崖，本以为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不料山崖下的河流救了他的命，他并没有被摔死，而是顺着河流，让我给“捡”到了。

他的到来，让我很是欣喜。我挖出去年酿的桂花酒，给他倒了一碗，再给我自己倒了一碗，对他道：“阿离敬世子一杯。”

说完低头一口不剩地喝了，我没有说本来我以为他是山匪的事，是啊，他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山匪呢？

苏文轩喝了酒，擦了擦唇，对我道：“我属意阿离已久，答应我，跟我走吧？”

他黑亮的眸子吸走了我的魂魄，我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我之前，之前，也挺喜欢你的，只是，现在你是，是世子了，我，我还能喜欢你吗？”

苏文轩笑道：“当然可以了。”

在我决定和苏文轩离开的时候，爷爷看着我叹了口气道：“也罢，他不是坏人，去了好好过日子，过不了再回来找我。”

4.

苏文轩带着我进了苏府，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位正妃陈婉宁，而我只是个侧妃，这侧妃还是他求了皇帝得来的。

苏家的老爷是已故的摄政王，苏家还有一位当朝太后，苏家老夫人是太后的妹妹，苏家如今的正妃是丞相的女儿，用位高权重来形容苏家，再合适不过，而我，只是个山野女子……

巨大的门第之差，让我有些自行惭秽，我有些后悔来到了苏家，但皇帝金口玉言，我此刻想逃也注定逃不掉了。

成亲那日，我是从侧门进来的，苏家高朋满座，亲朋无数，而这一切与我有关的仅苏文轩一人，唯一让我安慰的是苏文轩对我极好，然而，我不知道这样子的好，能延续多久。

第二日新妇敬酒的时候，婆婆故意刁难，茶碗里是奴婢给我添满的滚烫的茶水，婆婆却一直不接茶碗，直到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才接了茶碗对我道：“这苏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我已经给你找了嬷嬷教习你礼仪，日后你要学仔细了。”

我连忙点头称是。

苏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陈婉宁，也就是苏文轩的正妃，她是位大家闺秀，想必不会为难于我。

我给她敬茶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滑，滚烫的茶水都倒在了她的腿上，她口中说着不碍事，第二日苏文轩却告诉我，我把主母烫的腿上起了燎泡。

我不信一杯茶能有那么大的能量，暗地里查了，原来是她自己故意烫伤的，好一朵白莲花。

苏母大寿，陈婉宁当着苏文轩的面送来一件衣裳说让我在做寿那日穿上。

我一个山野女子，怎么懂得这些富贵人家的弯弯绕，我把衣服给苏文轩看了，苏文轩连连点头道：“这衣服不错。”

得了苏文轩的首肯，我觉得这一定错不了吧。于是寿宴那日，我便兴冲冲地穿上了，岂止那日我却出了糗。

太后娘娘来了，紫云郡主也来了。

我恭恭敬敬地请安，抬头却见太后娘娘不悦地打量，紫云郡主不怀好意地道：“听说文轩哥哥从山野之间带来了一位侧妃，原来就是你啊。”

我低头道：“是的。”

紫云郡主又道：“听闻是你救了文轩哥哥？”

我默然点头，紫云郡主轻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仗着救了文轩哥哥才定要嫁给他的啊。”

“紫云，莫要胡闹。”苏文轩清冷的声音传来，他替我解了围。

我从紫云郡主看苏文轩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爱慕，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如此针对我。

世子正妃陈婉宁来了，她今日穿得很是朴素，衣服虽然时兴的料子，但是样子却是过时的，我穿着一身她送的华服与她站在一起，反倒是我逾矩了。

果然，太后娘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我心想不好，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陈婉宁那日送来的，华贵且张扬。

在这样子的日子里，我抢了她的风头，众目睽睽下，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侧妃，而苏文轩也成了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

太后娘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眼里却充满了对我的不屑。

我的确是忘了，苏文轩对这些细枝末节是不会考量的，女主人在一些场合的衣饰往往彰显着她的地位，而我却犯了错。

午后的茶花会上，紫云郡主提出要作诗为苏母贺寿，而我只是仅仅能认得些许草药名字，让我来作诗，这分明是刁难于我。

离开吧，又好像是我对苏母寿诞不满，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熬着，轮到我的时候自然又被人一番耻笑。

最过分的是在夜里宴会上，苏母的茶水里被银针探出了毒，而投毒的人正是我院子里的嬷嬷，拷打之下，那嬷嬷竟然说是我对苏家不满，故意想害了苏母。

我大惊，苏文轩黑着脸让人搜查，结果在我房中搜到了和茶水中一模一样的毒药……

人证物证俱在，我无可抵赖。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苏文轩，他却别开了视线。

当日夜里，我被太后娘娘的懿旨打入了天牢。

5.

昏暗的天牢内，我抱头痛哭。

遇见苏文轩是一个美丽的意外，但是嫁给苏文轩却是一个不好的体验。

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然而他们却都处心积虑对付我，甚至想让我死。对比山林里的家，显然苏府更为可怕。

我日日吃着馊了的饭菜，与老鼠睡在一起。

一开始，我假想过无数次苏文轩来看我的样子，我相信他一定是相信我是无辜的，然而我却一直没有等来……

苏文轩始终没有来看过我，我在牢里想了许多事情，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在这样的高门大院里生活，苏文轩虽然让我过上了好日子，但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黑暗里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我瑟缩在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来，我想起了我的爷爷，我想起了那个小山村……

我开始不期待苏文轩，不想再见到他……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开他……

许久以后，牢房的门开了，我被放了出来。

苏文轩一身锦衣站在天牢外，对我道：“事情的原委我都查清楚了，是有人陷害你，阿离不怕，我来接你回家。”

这让我想起了他去我家提亲的时候，在那个小院子里，他手里拿着一朵艳红的海棠花对我温柔笑道：“阿离，我来娶你了。”

阳光下的苏文轩，很是刺目，许是突见天日的缘故，我一时间竟站立不稳。

许是我的样子太过狼狈，苏文轩看我眼神很是敷衍，甚至都没有想过来扶我一把的意思。

待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我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心彻底凉了下去。

我记得那日我被陷害的时候，他忙不迭地别开了头去。

我想他定然也曾温柔地笑着看过陈婉宁，或许他和陈婉宁提亲的也是那么温柔地笑着，一如在那个小院里手里拿着一朵艳红的海棠花对我温柔笑道：阿离，我来娶你了的他。

他是摄政王的独子，是苏家未来的天，我一个山野女子，纵使救了他那又如何？

深宅大院的斗法，终将会渐渐磨灭我们心中对彼此之间不多的情意，这一次是查明了真相，那下一次呢？我能有几条命继续让他们这些人磋磨呢？

我只是山野间的一个采药女，这人间富贵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我受不得这样子的天降洪福。

我不动声色地和苏文轩回了家，没过几日，苏家便传来消息，阿离侧妃因在牢里染了时疫，病死了。

6.

五年后。

这年的海棠花开得极盛，一朵朵，一簇簇挂满了枝头。

我与儿子阿毛坐在花下晒太阳。

阿毛今年五岁了，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本来我还是想继续住在原来的小山村的，奈何要给阿毛请认字师傅，于是就搬到了镇子上，用我和爷爷的积蓄，买了这么一座小院，我在院子的空地上，种了许多海棠。

爷爷在屋子里叫：“阿毛，快来帮太爷爷研墨吧。”

爷爷爱好众多，画画只是他的一种，他今年七十多岁了，但依然精神矍铄。

那年我从苏家逃回来之后，爷爷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你好好的就行，就行……”

苏文轩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来找我，阿毛是我和他的儿子，我想让阿毛好好读书，以后考个状元郎，打马长街，那样子我也就成了状元郎的母亲，但是不必与苏文轩相认。

如此，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海棠花的花语是：游子思乡、离愁别绪、温和、美丽、快乐、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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