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静列传

智静是我的邻居,然而却算不上熟识,十岁前从未见过,十三四偶尔遇见,到如今怕是天天见面。虽然名字像个僧人法号一般,但为人却和恬淡无争没有半分关系,他这样的人,我想佛祖是断不肯收的,每与人碰上,无论什么,都要把对方争的个面红耳赤才肯罢休,若被辩倒,还要撂下一句:你懂什么?只会在此玩弄口舌。说罢,留下对方在原地愣住,扬长而去。

智静读过几年私塾,后来觉得不如打鸟有趣,便弃了学业赋闲在家,他父亲曾想给他谋个差事,他却总做不长,其父无奈,便不再管他,一直到如今,仍一事无成,好在家境还算殷实,故而衣食无忧。

虽不爱读书,智静私下却常以先生自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古今中外无一不通,说他说大话一点不懂吧,每次却总能说出些门道来,说他懂,他那些门道却经不起细究,镇上的人就给他了一个“半懂先生”他自己却觉得好歹是个先生,便接下了这个名号。

镇子算不得小,虽也不大,好在离京城不远,故而还算富庶,人一吃饱穿暖就容易想些别的事情,镇上的青楼和书铺应运而生,不同于他处,本地的青楼名字都叫的有书墨气——伊香斋,乍一听还真不知是风月之地,书铺更高级些,叫翰墨轩,青楼书铺对门而开,却也真是奇特,书生秀才们白天聚在翰墨轩里孔子孟子,晚上则在伊香斋里莺莺燕燕。青楼大堂里挂着几个空本,是由着秀才们诗兴发作时挥墨之地,翰墨轩中也有这种空本,也放在大堂,不过却是用以讨论时事,若有何事发生,老板头天晚上在本上写下,第二日顾客可来观看,并可留下自己高见,凭着这个,翰墨轩人流不断。


既自称先生,智静自喜欢每日来翰墨轩逛,但不同旁人,他只看,却从不买,缘由他道是如此简易之物,早已烂熟于心,何须再看?但私下人们都说他是看不懂而已。赵秀才马公子虽都看不惯他,碍于自己圣贤后辈的身份,终究没有动过手。

智静总是一大早第一个到书铺的他没什么活计,也不去伊香斋,来的自然比那些圣贤要早。往往空本上第一个沾上的就是他的墨水,即使是第一个,他的观点也总是与大多数人不合,有次,书铺的本上写着:李老夫子中了举。李老夫子可谓是声名在外了,屡试不第,到如今五十多岁,从头发乌黑到两鬓斑白,如今终是中了,智静看了,眉头一皱,前些日子他听说李老夫子夜里到过考官家,许是行了贿,不然他这几十年未中,怎可一时中了,想来定是有猫腻在里面,于是提笔写上:不义之举,君子不耻,未知是否合适,但搜肠刮肚也就想出这两句,写罢扬长而去,后来者本欲老夫子道贺,看了智静留的,便开始议论,渐渐传遍了街头巷尾,两日后,听说李老夫子在房中自尽了,怀里还抱着论语,智静听说了,未曾有多大波澜,只是说到:这与我何干呢?若是心里没鬼,有自尽做什么?旁人虽愤慨,却也事不关己,这件事便慢慢平息了。

这日,书铺里的本上写下一则新闻:刘王爷病重,京中太医皆束手无策,向天下寻求名医,如能病除,赏千金。智静一看,便想起镇上有名的蒲神医,自己三岁时高烧不退便是请了蒲神医妙手回春方才捡回性命,于是大笔一挥写下:若能请得蒲神医,定可药到病除,写完还不忘在后面写上自己名字,写完这才满意,放笔回身坐定,却又恰好看到刚从隔壁起来的秀才们,于是头昂的更高了些,秀才们也不搭理,径直朝本子走去,一看到智静所写,议论纷纷。蒲神医医过的人不少,医过的死人也不少。

赵秀才首先对智静问到:京中如此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凭一乡野郎中。岂能医好?

智静马上拍桌而起:你懂什么,蒲神医可是华佗再世,扁鹊都比不上的,什么病他能医不好,京里的都是些混饭吃的,自然跟蒲神医难相提并论。

赵秀才眉头一皱:什么蒲神医,不过一庸医罢了,这些年医死的还算少?

智静马上讥讽: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而已,什么真是个酸秀才。

赵秀才虽欲再争,但却被旁人拉住,想来争论之下也没有结果,便强忍着怒气出了店门。这件事便迅速在镇上传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事情传的挺快,还真惊动了京里,蒲神医被请去医治,据说走的那天蒲神医倒是满脸不愿,却又违抗不得,只得去了,智静认为是自己起了大用,便整日逢人就说自己举荐了神医的事,颇为得意。

半月一划便过去,翰墨轩来了个重磅头条:蒲神医用药过猛,王爷病不仅没好,一下没挺过,翘了辫子,智静看到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又转为愤怒,原来这个蒲老头是个庸医,许是自己小时候便是被这个庸医耽搁了,医坏了自己这聪明绝伦的脑子,让自己沦为与这帮花花秀才为伍。越想越气,于是提笔写下五页纸痛批蒲庸医,才略微消了气。

然而这次却没人和智静争论了,京城里派来了官差,因为智静之前一直吹嘘蒲神医是自己举荐一定有用,被定义为同伙,判了个秋后问斩,后来听说被杀时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到现在他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据看客说本想看他再跟刽子手争论一下杀头,却终是没有看到。

路过智静的坟墓,上面立着个石碑,比旁边的都要高大(听说是他自己要求的),“盆智静之墓”,这个姓氏也算奇特,没人能说清他到底多大,许是十三四,许是十八九,也可能是二三十,而且听人说,他并没有死,而且子孙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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