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瓜子花生,盼着新衣新帽,盼着年夜饭,盼着压岁钱。
儿时,新年离我们老远时,我和弟弟就眼巴巴盼着过年。先按月倒数,再按天倒数。
有时还担心数错,每隔几天,总会小心翼翼问妈妈一遍:"妈,是不是还有28天就要过年?""是是是!昨天不是刚问过吗?"妈妈有时会显得很不耐烦,她一边抿着线捏着针给我们纳鞋底一边应付我和弟弟。我们有时还会不知趣地补充一句:"妈,新鞋什么时候好?""快了快了。"我和弟弟满足地离开时,妈妈长长的叹息声中分明夹杂着一句话:小孩的年,大人的难。
那个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过年这么好的事,有什么难的?但有一点我知道,爸爸妈妈并不怎么喜欢过年。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从隐隐闻到年味的那天起,几乎每天都在过年。
进入腊月没多久,我们就启动早在好几年前设定好,并且许多年没怎么优化的迎春程序:扫房子,上上下下犄角旮旯不能留一个死角。搬桌子挪柜子,再用报纸盖起来之后才能动手打扫。起初我和弟弟给爸爸打下手,等我们能胜任时,爸爸给我们打下手。擦家具,大大小小破破旧旧一个也不放过,先拿湿抹布擦蘸水擦再拿干抹布蘸油擦,直到光泽闪闪才肯罢手。
蒸馒头、炸油饼这些事情自然得由妈妈完成。从和面发面揉面,到热气腾腾的馒头和金黄灿灿的油饼出锅,妈妈要花去整整两天的时间。我和弟弟则穿着妈妈刚做好的新鞋子,在一旁给她帮忙,递柴烧火伴随着嘻嘻哈哈喋喋不休,这时妈妈的眉头也会舒展开来,尽管只有他和爸爸没有新衣服。
我性子急,总会帮倒忙。不是拼命加柴把锅里的油饼炸焦了,就是毛手毛脚把灶膛的火引出来把地上柴火点着了。更夸张的是有一次竟在新鞋子上面烧出个大洞来,我难过的快哭时,妈妈反倒安慰我:没事没事,火烧财门开。弟弟比我有耐心,除了烧火他还能帮妈妈从锅里往出捞油饼。看着弟弟被妈妈表扬时,我总想着能做些什么超过他。没过几秒钟,听着小伙伴们呼朋唤友,我就立马起身往门外跑。见面除了比谁比谁家炸的油饼多,谁比谁的新衣服漂亮,还会把事先藏在衣兜里的小鞭炮点着了,往女生堆里扔。一声尖叫过后,她们并不会生气,跟着我们跑,跟着我们闹。这也许就是我们小孩子们喜欢过年的理由吧。
写春联、贴春联是过新年最有仪式感的项目了。自我能记事起,好多个年头,春联都是村里一位姓郭的爷爷给写,不光我家,几乎村里家家户户都找他写。神奇的是,我从来没见哪两家是重复的,现在想想还真是了不起。他从来不参考任何书籍,提笔就写,写完后还不忘告诉你这副应该贴在什么地方。
不知从哪年起,春联就由我来写了。理由很简单,就是那些往女生堆里扔鞭炮的小伙伴当中,有几个自己能写春联了。爸爸在村里因好面子而闻名,自然不甘让我落后。提前帮我买好了笔墨纸砚对联书,我怎能好意思推辞?硬着头皮略带几份兴奋这就开始了,盘坐在炕上,面前的小炕桌上堆满了已裁好的花花绿绿的纸条,宽窄长短不一。那时三弟也长大了,于是拉来两个弟弟当助手,一个帮我摁着,一个得把写好的对联分类摊平晾干,以免粘在一起。每写一个字二弟都会读出来,等完整听过后,妈妈边忙手里的活边说这副真好这副真好。爸爸则一直凑在旁边傻乐,还时不时说我娃比那谁谁谁写得好多了,都可以拿集市上去卖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时,二弟倒先不乐意了,边起身边嘟囔嫌我写得太慢耽误他放鞭炮了,正要跨出屋门时,被爸爸喊回来了:你得好好向你哥哥学习以后你也要写。
头一次写,实在是太慢了,从早磨蹭到晚,腰酸背痛脖子酸,头晕眼花手发软。至于写了些什么东西,现在不大能想起来,隐隐约约只记住了一些特定的词:天官赐福、出门见喜、身卧福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米面如山……看着参差不齐地在桌子上堆起的小山,爸爸说儿子会写了就是好,今年连鸡窝门上都给写了,乐得全家人晚上都多吃了一大碗饭。
贴对联并不比写对联轻松,可我更愿意贴对联,每贴完一副就可以放一小串鞭炮,等全部贴完就可以小鞭炮加大雷子任性地放他一通。
除夕起个大早, 我和弟弟们忙着涮洗门窗上去年贴对联留下厚厚的浆糊残留物,妈妈却忙着和今年贴对联要用的浆糊。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奇妙,所谓的更替更新,你可以见证得如此真切。
一切准备就绪,吃完午饭就得赶紧贴,一是我和弟弟实在等不及,二是等太阳西斜之后天就会变冷,刚抹上去的浆糊会瞬间结冰,没法贴上去。我们分工明确流水作业,主屋偏房,面柜米缸,牛圈鸡窝,柴堆草垛,没过多久都变得喜气洋洋。贴对联好像还讲究次序,过于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最后是贴院门上的对联和门神,贴门神时弟弟总会小声念叨:秦琼敬德(方言读dei),把门厉害(方言读hei)。
整个村子连续响过一长串密密麻麻的鞭炮,宣告除夕夜正式来临。吃年夜饭、发压岁钱、聊天守岁看春晚,和今天相差不大。只是如今压岁钱更多了,知心话更少了,饭菜更丰富了,年味更寡淡了……
浓烈的年味和我甜蜜的记忆,一起被满山的林木严严实实地埋在老家那座大山上,我和弟弟涮洗过的那些门框窗棂,早已化为尘土和我们小时候踩过的石径,也被严严实实地埋在了那座大山上。
我和弟弟们擦洗过的家具当中,几件破旧得不那么严重的,和爸爸妈妈一起被搬迁到了银川市永宁县闽宁镇原隆村,这里只有大风没有记忆。
两天前,我回了趟新老家,和前几次一样,依然没能很快找到家门——同样的巷道同样的院落,连家家户户的大门几乎一模一样,13排9号也不止一个,不过分南区北区一组二组……
风大得出奇,似乎要把这个一马平川庞大无比的村子撕成几半,以前即便住在崎岖难行的半山腰上,临近新年从未有这种令人生厌的感觉。
爸妈倒是显得很开心,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喜欢上了过年。只有过年时,我们弟兄几个连同孩子才能同时回家。
正式放假的前一天,老师们将学堂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还贴上了由学员轩轩早就写好的对联:闻鸡起舞立宏志,策马扬鞭征远程。瞬间,年味十足。
今天是除夕,年真的来了。可我突然不明白了: 过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感恩过往,珍惜当下!弘文学堂刘阳携老师们祝各位大朋友小朋友新年吉祥,事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