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星,天外。
两三点雨,山前。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们就走在了上学的路上,。我们是一群留守儿童,孤独地在贵州的大山里任意生长,杂草一样。
有时,我们就是那天外的七八个星。人多热闹,一路上叽叽喳喳,在黑暗中翻越三道山梁,越过两条河流走进黎明,走进希望。
希望是我们学校的名字。走进学校,我们就有了希望。我们每天披星戴月出发,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赶两个小时的山路到学校来念书,追逐梦想。
可有时,我们只是山前的那两三点雨。总有小伙伴上着上着就不上了,原因大抵都和钱相关。家里没钱了,上不起学就不上了;家里有钱了,被父母接到身边去上学了;家里没钱,自己想挣钱,早早出去打工了……比较固定的是叶斌、张利和我。
我叫叶青青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我爸妈都出去打工了。他们总说过年领了工钱就回家,前年因为老板没给工钱,他们没有回家;去年他们不会在网上订票,只好找一个叫黄牛的人买高价票,结果票是假的,又没有回来;今年过年他们答应我一定回来。我答应他们要好好学习,考全班前三名。虽然还没考试,但我肯定进前三,因为我们班现在只有三个人。
叶斌是我的死党,他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他爸爸妈妈也在外地打工,可是他们就真的每年都回家来过年。所以叶斌每年都换新的胶鞋,走路不滑,还防水防潮,脚上不生冻疮。我很羡慕他,同样姓叶,他明显比我幸福,怪不得说世界上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树叶。
张利也是我的好兄弟,他算是最辛苦的。奶奶卧病在床,还得照顾弟弟妹妹。他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做好早饭,喂好猪羊鸡才上学去,中午饭他为奶奶和弟弟妹妹准备玉米、土豆、红薯一类,晚上回来再煮米饭给家人吃。他的父母出外打工,却一去不返,杳无音信,有人说他爸被恶狗咬伤得了狂犬病,疯了。她妈一看没指望,就跟个人跑了。
我们三个一直坚持上学,希望十年的山重水复之后,能够迎来我们的柳暗花明。
叶斌十岁,三年级;我九岁,二年级;张利八岁一年级。我们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老师也是同一个。老师先给一年级上,接着给二年级上,最后是三年级,早上数学,下午语文,循环往复,直到放学。
学校有两个老师,一个是教我们的王老师,他也是校长,还是我们的炊事员;另一个是支教的大学生老师,教四、五、六年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王老师是铁打的,黑黑壮壮,五短身材,四平八稳,也乏善可陈;支教老师都是小河流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且都是水花。
王老师已经在学校待了三十年,不知不觉已近半生,不出意外还要苟且余生。支教老师都是拿出八十分之一的生命来这书写诗意人生,不经意成了我们希望到达的远方。
学校的生活总是阳光的、快乐的,也是安全的,所以我们都喜欢到学校去,希望没有放学,没有周末,不要放寒暑假。
一旦出了校门,我们就不得不面对其他村子小孩的欺凌。要么奋力地打回去,直到对方害怕你;要么被打怕了,胡乱找个理由退学回家。告老师和家长是我们谁都鄙视的行为,这就是小孩世界的规矩。
由于我个子小,说话又有些结巴,就天然地成了邻村孩子欺负的对象。他们有时会抓住我,让我念“八百标兵奔北坡”的绕口令,我念不好,他们就给我治病。
治病就得吃药,他们的药方里也有药引子,这都是在学完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得来的灵感,他们有时是让我吃只长出两条腿的蝌蚪,有时是让我吃壁虎断了的尾巴,有时是让我吃活蹦乱跳的蚯蚓,有时是让我吃吸满水牛血的水蛭……
我总是试图反抗,但多数都因为寡不敌众而成为他们的俘虏,任其摆布,否则,他们会把我绑在树上,脱光了衣服,还在身上涂满蜂蜜,那会引来各种各样的爬虫,先是浑身奇痒无比,然后是各种难以名状的疼痛,最要命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那会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
邻村有个孩子,就被这样折磨过,他们只在那孩子的小鸡鸡上涂了蜂蜜,把他绑在了一棵白蚁洞旁的树上,后来那孩子被吓成了神经病。
为了生存,我们必须抱团。叶斌、张利和我是我们村子里最大的小孩,我们必须担起保护自己村子小孩不受欺负的责任,我们学着三国上的刘关张,也在桃园三结义,我们也上了香,烧了黄纸,磕了头,喝了血酒。我们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为了扬名立威,我们必须学会残忍,我们曾经给一个欺负过我们的邻村孩子施行过“十指连心”。我们抓住他,在他的十个手指甲缝里扎进了花椒树上的刺,觉得不够狠,又在他的十个脚趾甲缝里也扎进了花椒刺,刺扎的很深,很难拔出来,即使拔出来了,手指甲我和脚趾甲也基本会报废。
叶斌喜欢读书,他给我们讲诸葛亮白空城计的故事,他强调要打心理战,所以我们的刑法都很有创意,尤其是给人心理上造成的伤害巨大。
比如,“鼓上蚤”是把跳蚤塞进人耳朵里,跳蚤会在鼓膜上跳;“蜗牛的家”是把蜗牛放在人眼皮上爬,蜗牛有毒,眼皮会肿很大,睁不开眼,会以为自己瞎了;“旺仔小馒头”是把水蛭放在乳头上吸血,乳头会红肿,你会以为自己要变成人妖……
这些事,每天都会在各个放学路上发生。王老师知道,但他见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支教老师不知道,他们天真的以为孩子都是善良的,顶多是推推搡搡,扭打一番,吃一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