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临近了。

“创世”号上，仁奕与蒂文森立于舷窗前，除却侧面零星几颗光点，唯一的景物就只有前方十艘无人机组成的编队。

“教授，从启航开始您就扶着栏杆，是感觉不舒服吗？”

仁奕问道，站在他身边的蒂文森尴尬一笑，放开攥住栏杆的双手，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我有眩晕症，”蒂文森做了个深呼吸后说道，随后又露出一副自嘲的笑容，“很可笑吧......超距迁跃的创造者，居然害怕宇宙。”

“现在这个时代，解决这些问题不算难吧，是为了留住一些回忆吗？”

“因为恐惧。”

“恐惧？”

仁奕挑挑眉毛，默默猜测这句话的含义。

“恐惧让我们警醒，恐惧让我们感受到自身的存在，恐惧也是前进的唯一动力。”

前方的宇宙像一颗全黑的眼珠，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在这样的目光下，蒂文森手脚发软，连忙转过身靠在栏杆上，不愿去直视宇宙。

“那些新人类自诩为碳基生物的顶点，是生命进化到尽头的完美物种，却未曾想过他们抛弃了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他们堵死了自己的路。”仁奕点点头，表示赞同。

蒂文森没回应，他拿过一张椅子，慢慢坐下，依旧是背对着宇宙。

沉默像浓烟笼罩了两人，洁白的舱壁染上一层灰雾，万年前燃烧的思想火花，跨越时间长河在宇宙的尽头碰撞。

然而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四十分钟后，沉默被打破了。

在最前方，那艘扑克牌似的无人机忽然爆炸，强烈的光线在太空中蔓延开，碎片随着惯性朝四周飞速射去。

飞船自动开启了防御力场，将碎片阻挡在外。

随后，“创世”号周围又发生了几次爆炸，数个火球先后在黑暗中闪烁，接着便迅速熄灭。

“反物质。”

仁奕看着屏幕上的参数说道，他表情平静，仿佛在面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物质碎块？”蒂文森在身前激活一块全息屏幕，上面显示出刚才爆炸时的录像，以及飞船AI的分析资料，“起码有三十块，个头还都不小。等等，你......”

“已经用力场控制住了，不会和我们碰撞的。”

情况虽罕见，仁奕倒也不算太惊讶，看完数据分析后便联系后方的舰队，准备让他们提高下警惕。

“它们......你看到没？它们是对称的！”

蒂文森怪叫道，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扭头望向仁奕，想让他回过身查看屏幕。

“什么？”

“爆炸的火焰，它们是对称的！就像有个看不见的无人机，在前面与我们的无人机碰撞了，然后它们的产生了完全一致的爆炸！”

仁奕神色一变，猛地拍下代表警戒状态的按钮，“创世”号以及它后方的十几艘飞船上瞬间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创世”号上方的白色外壳上，出现一个圆形的舱口，二十架太空作战机飞出，环绕在“创世”号周围。

“舰队停止前进，进入戒备状态！”

仁奕朝后方的舰队发出命令，同时操控“创世”号不断后退，远离无人机爆炸的地方。

“报告，前方检测到源头不明的引力，有可能是处在隐形状态下的巨型飞船发出！”

“发现多块反物质，肉眼不可见，正在调差原因！”

“长官您看见了吗，我们和前方之间像有一面镜子......”

报告和检测消息不断从后方传来，仁奕没心思去听，也没有必要了。

一排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刚才在蒂文森大喊时，他就有了些许猜测，现在他更加确定了。

“如果你看见一个反物质的人，千万不要与他握手......”

仁奕喃喃道，蒂文森不解地看着他。

“这句话是......”

“一个古人的猜测，现在似乎成真了，”仁奕苦笑道，笑容中竟带着一丝凄惨，“你们靠过来吧，”，这句话是对后方的舰队说的。

一瞬间，蒂文森也明白了仁奕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这不符合规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尤其是......”

“我们花了两万年追逐上帝的脚步，可到头来还是被他戏耍了。”

仁奕移来一个椅子，无力地瘫倒在上面，他眼中一缕光黯淡下去，灰色出现了。

后方十几艘飞船开启组合模式，构建成了一艘万米长的母船，“创世”号则是驾驶舱。

作战机与探测器环绕着母舰，不断试探着前方看似什么也没有的太空。

众人来到母船中心，对刚刚遇到的现象展开会议，商讨解决办法。

“舰长，您是说......前方有一群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也开着和‘创世’号一样的飞船，在他们所认知的宇宙尽头......和我们相遇了？”

作战部长的语气满是惊异，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面对这超乎他理解与认知的事情，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自己的震惊。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也许这就是宇宙的真相......”

仁奕说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了会议桌上的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着舰上探测器对前方区域的探测结果——一艘与“创世”号一样硕大的母舰，周围还有数十艘小型飞船，造型与“创世”号上配备的那些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

不少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捂住了脑袋，崩溃地大喊大叫起来。

仁奕叹了口气，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飞船上的显形装置效果极强，而且根据推演结果来看，显形的一刹那就会导致前方的所有反物质在连锁反应下，瞬间全部显现出来。”

“准备一下吧，让我们看一看宇宙的终极吧，”仁奕说道，众人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这是宇宙的尽头，但或许也是宇宙的起点。

一个小时后，反物质显形装置准备完成，一块平淡无奇的白色长板从母舰上升起，对准前方的黑暗。

仁奕与其他几位部长穿上轻型太空服，随后一同飞出母船，漂浮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还有些人则是在环境控制器的作用下，站在了飞船外的虚空中，他们如履平地，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蒂文森在驾驶舱里紧张地观望着，一时间竟忘了抓住栏杆。

瞬间，仁奕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直径一千多亿光年的宇宙仿佛是一个温暖柔和的子宫，而他们是即将分娩的婴儿。

仁奕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振动，反物质显形装置启动了。

十秒后，他看见了舰队，以及自己，还有远方闪耀的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