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亲王府。
甫一听到这句话的雷心圆,站在原地恍惚了许久。
是谁?是谁曾经说过这句话?
梦里?哦,不,又仿佛不是梦里,因为它真实的就像是前世的记忆。
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高大成熟的、面带怒气的啡衣男子,紧紧地横抱着一个青涩稚气的、浑身湿漉漉的、昏睡着的白衣少年。
“十七啊,师父昨日去瑶光仙府的水牢救你回来,和瑶光上神生了大气了,和瑶光上神约战了苍梧之巅呢!”
“十七啊,你知道瑶光上神为什么抓你吗?她口口声声说师父终日宠着你,而备受天宫的非议呢。”
“十七啊,你知道咱们师父回她什么吗?师父他老人家威武地说了一句‘我墨渊又可曾畏过人言?!’……”
是了!就是这句话!
如拨云见日般,雷心圆仿若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墨渊?!”
“心圆?你说什么?”这个名字,极大地震彻了风晟的心。
是谁……
谁在浅吟一曲离殇,酌半盏相思,梦前世今生。
秋日的橙阳斜斜地暖在这一对人儿身上,光影闪烁间,二人就这般失神了似得互相对望着。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
脉脉无语中,君心我心,两两相印。
华豫皇朝皇宫。
昨日,大梁州送来和亲诏书,太昊帝风朗和韶典皇后先行商议不下,争论了许久。
在帝后意见未能统一的情况下,风朗在今日早朝后便将几位重臣留了下来,议一议这棘手的国事。
宰辅丛严蹙眉,语气严肃地先道:“陛下,臣听闻,大梁州和亲的柔福公主乃是大梁皇帝唯一嫡出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依老臣所见,此番大梁州和亲之事,还是要慎重起见。”
裕亲王也是老臣,说起话来向来直白:“陛下,大梁州对我朝称臣多年,两方一直相安无事。此次他们肯把嫡出公主送嫁我朝,便是给我朝最好的太平承诺。只是,两位皇子如今皆未立正妃,这柔福公主身份尊贵,若嫁过来,便要是正妃。不知陛下打算让哪位皇子迎娶柔福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相貌相似,却各有所长,臣弟认为可以让柔福公主先都见上一见……”
“此举不可行。”闻听至此,平远王雷知打断了裕亲王的话,反对道:“陛下,大梁州虽对我朝称臣,但这些年来他们休养生息,国力日益强盛,兵力不可小觑。他们表面看臣服的很,实则野性难驯,来日恐有兵戎相见之忧。臣之愚见,那柔福公主虽然尊贵,但是也绝不可许配给我朝的储君。请陛下三思。”
“雷知,陛下春秋鼎盛,朝中局势平顺。你这是要迫着陛下明立太子以备不测吗?”裕亲王不悦道。
“臣不敢。”雷知立即跪下道,“陛下,臣绝无他意。臣乃武将,只是从国力兵力上出发考虑,并没有别的意思。”
“雷卿平身。”太昊帝风朗睨了裕亲王一眼,抬手示意道,“朕知你并无他意。”
“谢陛下。”
风朗停了停,又道:“众卿所言皆有道理。此番和亲之事,的确事关内外朝局,不得不仔细斟酌。”
“陛下英明。”众臣皆作揖道。
“唉。”风朗环视了一圈他的心腹大臣们,叹了口气,有些自责道,“皇后去年就曾催促朕为风晟和风弘择立正妃,是朕一直犹豫,想将此事缓一缓。若是他们已立了正妃,这和亲之事便不至于如此为难。都是朕疏忽了……”
裕亲王想了想,忽而道:“陛下,风燊不是也还没有正妃吗?他身份也尊贵,又人才出众,那柔福公主若见他一面,多半会倾心于他。若真如此,两位殿下就都不必迎娶柔福公主了,这个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妥。前面朕几次想要为风燊赐婚,他都婉拒,想来是还忘不了元配王妃。这种事,若他不愿,朕也不忍强人所难呐。”太昊帝风朗轻叹道。
“那说不定他们能互相一见钟情呢。再说了,国事当头,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不能推辞……”裕亲王不以为然。
丛严也觉得不妥:“宁亲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是亲王之子,并非皇子。大梁州是嫡出公主和亲,若是宁亲王迎娶,这身份上不足以般配。老臣还是觉得应当先考虑两位殿下……”
“丛相,现在太子未立,这婚事又关系重大,你说谁来迎娶好?”
“臣不知,此事应由陛下决断。”面对裕亲王敏感的追问,丛严立马垂了眼皮。
“好了,容朕和皇后再商议商议。你们都退下吧。”太昊帝深皱着眉头,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臣告退。”众臣依次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这和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都城,仿若一枚巨大的葫芦瓢,搅动了华豫皇朝这平静和谐的一池春水。
风口浪尖之际,宰辅丛严再次入宫,为其子丛星河与平远王爱女雷心圆请旨赐婚,此事传遍了朝野和六宫。
未足一日,“三位亲王全部入宫请旨,拒绝和亲”的消息又震惊了整个华豫皇朝。
太昊帝风朗在他的勤政殿大大的发了怒,天子一怒,举国震动。
承亲王风晟、翊亲王风弘和宁亲王风燊,全部被愤怒中的太昊帝风朗下旨禁足各自府中。
是夜,平远王雷知应旨急召入宫,君臣一番密探之后,雷知称病,交出了军权,宣布闭门休养,不见外客。
太昊帝下旨对外宣称时节有碍,和亲一事暂缓,大梁州的使臣也被强行送回。
此前所未有之局面,让朝上朝下各方都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文臣言官中像是炸开了锅,政见不一的奏折,雪片般飞进宫中,在太昊帝风朗的御案上堆成了小山。
武将军官则是迅速回营整饬军务,大家皆暗暗揣测只怕一场大战将要到来了。
平远王府。
雷心圆抱着雪桃,手里攥着一封书信,久久不语。
信上是风晟刚劲有力的亲笔二字:等我。
那一日,那个脱口而出的名字,仿若唤醒了两个人前世的记忆。
虽然二人并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但是,彼此心中那仿佛是尘封已久的爱情,却顷刻间开启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前世今生,唯此一人而已。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和解释,他的眼中,全部是她,而她的眼中,是他的全部。
在长久的凝眸对视后,风晟只问了她一句话:“心圆,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雷心圆温柔的笑了笑,坚定道:“晟哥哥,我愿意。”
郎情妾意,今生之约,就这般许下了。
只是,雷心圆没有想到,风晟还没有请旨赐婚,便听到了大梁州和亲一事,也同时传来了丛星河请旨赐婚的消息,而后,便是风晟和风弘也进宫请旨赐婚的消息。
“姐姐!”安梵梵细声颤嗓,步履急匆地走近了灼华阁。
雷心圆站起来拉住安梵梵的手,关切问道:“你来了,我正想去找你说说话呢。听说宁王也是人选,他也因拒绝和那公主和亲被禁足了。”
“哎呀,姐姐,你不要担心我。风燊是皇帝陛下的弟弟,父亲说那大梁州是冲着皇子来的,甚至可以说是冲着太子来的。即便皇帝陛下选了风燊,风燊可以不愿意,陛下也不会难为他的。这门亲事轮不到风燊的。”
“那会轮到谁呢?”雷心圆身上心里有些凉飕飕的。
“先不说和亲,这事不是暂缓了吗,那使者也被送回了。姐姐,倒是你。我听说丛相为丛星河和你请旨赐婚?怎么回事啊?你和丛星河……”
雷心圆有些烦躁地说道:“梵梵,我跟丛星河就是朋友,没有什么男女情意。”
“那承王和翊王呢?我听父亲悄悄说他们进宫拒绝和亲时,皆禀明陛下要求娶你,所以皇帝陛下才突然大怒的。姑父被削权也是因为如此啊。你和他们二人怎么回事啊?”安梵梵水汪汪的大眼中全是担忧。
雷心圆微阖了美目,半晌后,方道:“除了风晟,我谁也不嫁。”
“那翊王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说实话,他也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有过嫁他之心。我想要嫁的人,只有风晟。”
“姐姐,妹妹说句冒犯的话,承王怕是要做储君的人,他日后继位,后宫会妃嫔无数。你若嫁了他,便应该是他的皇后,这一生都要在皇宫之中度过,怕是不安稳呢。不若翊王……”
安梵梵说的是实在话,现在就形势看,承亲王风晟很大可能会是太子。
“他不会爱别人的。我信他。”雷心圆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那日之后,她和风晟的感情一日千里,即便这两日不曾再见面,她这一颗心也满满地都是风晟了。
“姐姐,帝王是身不由己的啊!爱不爱的在哪里,娶不娶的才看得见。”安梵梵年纪不大,对情爱之事倒是比雷心圆通透的多。
“梵梵,帝王真会有那么多妃嫔吗?”
“当然啊。你看现在的皇帝陛下,他对韶典皇后多么情深,不一样也有好多妃嫔,诞下了三位公主啊?”
安梵梵的话是实事求是,这一点也是雷心圆一直困扰在心里的问题。
以前,她未曾明确对风晟的心意时,这些她从来不去想。
可自打她和风晟有了终身之约后,她便不能不去想这些了。
她知道,正如安梵梵所言,风晟,会被立为太子,会成为未来的皇帝,会有三宫六院……
雷心圆不甘地问道:“那你和宁王呢?梵梵,你说皇帝有诸多妃嫔,那宁王就不会有侧妃吗?”
安梵梵握住雷心圆的手,认真道:“一个亲王和一个帝王不一样啊。风燊不同,他自己能够做主。他早就承诺我,会像姑父待姑姑一样,一生一世,只娶我一人。所以,姐姐,若承王被立为储君,你还要嫁他吗?你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他吗?你能容忍别的女人为他诞下皇嗣吗?你真的……”
这一连串的追问残忍地击中了雷心圆的心,准确直白的问到了她的难过纠结之处。
雷心圆只觉得一阵天晕地旋,心口处刀扎一般的生疼起来,她忍不住捂住心口,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昏倒了过去。
“姐姐!”安梵梵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了?姐姐晕倒了!来人啊!快来人!”
“小姐!”秋濯端着茶点刚走到门口,惊得“哐啷”一声跌了茶盘。
“快去禀报姑父和姑姑!请郎中!”安梵梵急着吩咐秋濯道。
“是!”秋濯趔趄了一个跟头,疾跑着出了灼华阁,向着正堂跑去。
眨眼的功夫,雷知和安瑜,还有雷如玉都匆匆赶了过来。
“圆儿!”
“圆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母妃啊!”安瑜哭了起来。
“小圆!”
平远王府乱成了一团。
翊亲王府。
此刻,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自那日府中的副管家尹淮无意中对他说了一番话之后,风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逢人之时如以前一般开朗常笑,无人独处时便会变得面色冷若冰霜。
太子不能和亲,和亲之人就一定不是太子。
他知道,大哥是父皇和母后属意的太子。
若不是大哥来和亲,便只能是他了。
宁亲王?一定不是的。
听说那柔福公主容貌普通,脾气骄纵,称不上美人,何况,娶了她也就等于早早地放弃了江山。
而大哥这太子,便是江山美人都能得到的那个人。
他与大哥相貌相像,他自小便对大哥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愿意跟在大哥身后,做他的好兄弟。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与大哥争江山。
即便有些朝臣站队,时常劝说于他,他也总是付之一笑,心里是没有动过真的念头的。
可是,那日,尹淮说了一句话,“你们一母同胞,他凭什么江山美人都能有,而你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在他心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浪花过后,他发现,自己心里,有了一争之念。
人就是如此,没有想法时,一切风平浪静。
可一旦有了某个念头,这心,就再也回不到静水深流了。
被禁足的那日夜里,风弘冷冷地将住在他府中的仙叶赶走了。
两个月前,仙叶住进了翊亲王府。
她深深的爱上了风弘,风弘郁郁之中,也接受了她的慰藉。
这两个月,仙叶伴在风弘身边,二人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猝不及防的和亲消息一传来,便如一记重拳,粉碎了一切的美好。
仙叶没有想到,风弘竟会直接驱她出府。
她强忍着眼泪,想要问个明白:“殿下,不知仙叶哪里做错了,即便要走,也请殿下给仙叶个明示,好吗?”
风弘默了一会,才道:“我要娶雷心圆。你不能再继续留在我身边了。今日进宫,父皇和母后也因你之事责怪了我。你若继续留在这里,我不可能娶到雷心圆。”
“殿下,”仙叶还是不明白,“仙叶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曾奢求要殿下给个名分,只是想长久地留在殿下身边。哪怕做个粗使丫头也可以。怎么就和心圆小姐冲突了呢?”
“你不懂。不要问了,你走吧。”
仙叶怔怔地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风弘,一时之间忘了所有的言语和动作。
“不要等我赶你。”风弘又冷冷地抛给了她一句话。
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仙叶又问了一句话:“殿下,若仙叶有着和心圆小姐一样尊贵的出身,你会娶我吗?”
“若有本事,你便像雷心圆一样让我非娶了你不可。”
“殿下,你真的爱心圆小姐吗?你说过,你就喜欢仙叶这样温柔单纯的全心全意依赖你的女子,可心圆小姐并不是这样的女子啊,仙叶听说她喜欢的人仿佛是承王殿下……”
“滚!”风弘突然起了怒气,一掌拍碎了案几上的茶盏。
泪雨纷飞的仙叶,最后福了福身,哽咽着说道:“殿下多保重。仙叶祝你心想事成。”说罢头也不回也跑了出去。
风弘一个人站在灯火阑珊的寝殿中,慢慢握紧了背后的双拳。
承亲王府。
雷心圆昏倒的消息被夏骜打探了过来,闻听消息的风晟,急的白了一张俊脸,站起身来就要往平远王府赶去。
“殿下!不可!您在禁足,这是抗旨!”夏骜连忙拦住了自己的主子。
“放开我。我要去见心圆!”风晟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理智。
“殿下,陛下正在怒头上,此时抗旨,万万不可!您和翊王同时拒绝和亲、请旨赐婚心圆小姐,陛下因此雷霆大怒,若您激怒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下旨让您迎娶那和亲公主,反而将心圆小姐赐婚给了翊王,那可就全完了啊!”夏骜抓住重点,一语中的。
“不可能。太子不能和亲,父皇是不会让我迎娶那公主的。”
“殿下,陛下他平生最恨有人忤逆于他,何况二殿下并非有缺,他并非绝无可能被立为储君啊!”
“你……”风晟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他喘着粗气,咬牙道,“你放开我。我悄悄去看心圆一眼,立即回来!心圆她不能有事!”
“殿下……”夏骜死死抓住风晟的衣袍,不肯放手。
“那丫头有没有事,你说了算吗?郎中说了才算!”厉卫源不知从哪儿,摇着羽毛扇子,踱着步走了过来。
风晟像是醉酒之人被冰水突然浇醒了一般,他心急火燎地抓住厉卫源的手臂,急声道:“厉大夫,请您即刻去平远王府一趟,可以吗?风晟求您了!”
“别,殿下这个‘求’字,我老头子可担当不起。殿下莫急,我这就去。”厉卫源拱了拱手,答应了。
风晟揖了一礼:“多谢。”转头吩咐夏骜,“你护送厉大夫,一路去一路回,且莫有闪失。”
“是。属下这就去备车。”
风晟不由自主地紧跟着他们走至了庭院中,夏骜回身揖手:“殿下,请您留步!”
“好,我不去。”风晟的声音艰涩而又难过。
夏骜从未听过自己主子的语气如此让人不忍:“殿下放心,属下会派人先行回来禀报的。”
风晟沉默地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望着匆匆而去的二人,风晟久久地站在庭院中,整个人如同空中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地陷入一片茫然。
忽然而至的秋日细雨,淋湿了他的衣衫,丝丝凉意浸透了他的身心。
风晟毫不在意,痴痴地等在那里,一颗心,牵牵挂挂,只想要等到他心爱的女子平安无事的消息。
人生自是有情痴,水遥山远谩相思。
心圆,快好起来。
心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