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岚冒着生命危险从水电站带回的线索让人费解极了。若说之前的线索明显带有“精心布置”的感觉,这次的纸条更像是匆忙之间草草写就:顶头正中一行潦草的大字“维斯卡亚”(Vizcaya);中间一副简笔画,像是艘小船;最下面是两行小字:
Use the first key(使用第一把钥匙)
Command the sail of stone(号令石之航路)
全部内容就是这样而已,满篇大写的不知所云。两人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包括对着光看加层,用火烤、用柠檬汁涂,检测隐形墨水……然而无论怎么折腾,纸上也没出现什么额外信息。用搜索引擎作弊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可供使用的关键字实在太少。最有识别度的单词只有“Vizcaya”,可仅仅一个单词的搜索结果实在全无条理,大致总结如下:
— 西班牙比斯开省(Biscay)的西语写法
— 新维斯卡亚(Neuva Vizcaya),菲律宾吕宋岛的一个省
— 新维斯卡亚(Neuva Vizcaya,是的,和上一个重名),墨西哥的一个省
— 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的一座豪宅兼博物馆
— 新泽西、德克萨斯等州多个住宅小区或街道的名称
按照埃文斯迄今为止的风格,最符合条件的其实有两处:其一是刚刚建成不久、号称“五星级豪华公寓”的住宅小区,位于西奥兰治市,离爱迪生故居不远;其二是韦恩市,也就是埃文斯的大本营,有条路叫Vizcaya Court。但综合考量各方面情况,这两个又都不大现实,毕竟这张纸的年龄明显比那公寓要老得多,而Vizcaya Court则是一条死胡同,两侧有不到30家民宅,除此之外毫无特点。
唐介岚的左眼还在不断恶化,兼且威利随时可能发起十倍乃至百倍的报复,眼下形势容不得他们慢慢琢磨。杨霁果断主张先行动后思考,首选行动目标便是迈阿密那栋豪宅博物馆。至于原因么……
“这张纸是酒店的便签纸,位置在迈阿密。”她指着纸条右下角的小字地址说。
“……就这样而已?”唐介岚觉得如此轻率似乎不太好。
“那你有更好的想法吗?”
说的也是,即便用排除法也只能得到同样结论。新泽西和德克萨斯的公寓和街道要么太新,要么缺乏特点。至于西班牙、菲律宾、墨西哥……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逊,但他们确实没有那份儿钱和时间周游世界。
平日里总是仔细规划的杨霁此刻显示出非凡的魄力,当天晚上他们先把黄五馋送到宠物托管店,随即就坐上了飞往迈阿密的航班。其实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唐介岚还是有点抗拒的,想法特简单:没钱。这阵子的折腾他们没少花费,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么下去难免手软。本来他提议找地方做个LASIK激光矫正手术,既能切破眼睛解除附魔,又不担心致盲,顺便还能把眼镜摘了,费用则有医保兜着,简直一举全是得。不料杨霁一句话直指问题核心,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你眼睛现在那个样子,谁敢给你做手术?”附魔造成的眼球内出血恐怕很难靠医学搞定,正规诊所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眼睛上动任何手脚。于是去佛州碰运气竟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北边已是秋意日浓,到了迈阿密应该能再补几天短袖短裤冰激凌睡觉不盖被的日子吧?不料想刚下飞机就被一缸暑气迎头泼了过来。佛罗里达滨海又地处热带,一年到头湿度爆表,中原长大的杨霁感觉尚可,唐介岚却是连长江以南都没怎么去过的北地蛮子,湿热夹攻下连喘气都困难,直到租了车把空调开到最大才松了口气。唐介岚把手机和车载蓝牙配了对,正打算放段音乐,突然却有电话呼入,他原本按向播放键的手指顿时落在接听按钮上,没看清号码就已接了起来。
“嗯,那个……您……请问……”车内音响里传来一阵犹豫不决的嘟哝声。
“……喂?”唐介岚试探着问。
“请问您……不不,怎么说好呢……”
唐介岚和杨霁交换了个眼色:变态打来的骚扰电话?
“打错了吧?没事的话我先挂了。”他不耐烦地准备挂断。
“是唐先生和杨女士吗?实在抱歉打扰了。我刚好注意到您们已经抵达迈阿密,请问您们是有充分的理由外出,还是因为与威廉姆斯先生的矛盾?无论哪种情况,请尽量保持克制,不要在公开场合使用魔法制造混乱。”对方毫无预兆地突然提高嗓音,字正腔圆地长篇大论起来,语气却紧张兮兮的。
两人愣了一下,一则因为对方态度变化过于突兀,二则因为这人讲话正式到让人别扭,非但口音标准得吓人,连遣词造句都都像对着书本念下来的。
“你……”唐介岚一时语塞。
“……你是人类吗?”杨霁接过话茬。没错,那人说话的方式就像是《霹雳游侠》里的KITT,与其说是活人倒不如说是人工智能。
“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新英格兰法术与巫术协会的乔治·盖博斯(George Gables),未来一段时间由我负责跟踪二位以及威廉姆斯先生的动向。冒昧来电并非要干扰您们的行动自由,只是向提醒二位不要忘记协会守则,以及不要试图摘下或者干扰手环。”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唐介岚。他示意杨霁从后座上取过背包,翻出两大板巧克力。“否则怎样?”
“否则会让我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所以希望二位不要这么做。”
唐介岚示意杨霁不要出声,悄悄取下包装巧克力的锡纸裹在手环上。在法巫会总部丹尼尔曾提到过手环带有GPS定位功能,不过用锡纸包裹就可以屏蔽信号,就算有蜂窝网络数据也能一并切断。
“您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办。”电话里传来一阵噼啪声,乔治似乎在敲击键盘。与此同时那层锡箔纸在他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就像高清游戏中突然出现了一块满是马赛克的低分辨率材质贴图。锡纸继续模糊、淡化,转眼就不见踪影。杨霁目睹了整个过程,惊诧地伸手来摸——只有手环,锡纸凭空消失了。
“您真的让我很难办。请不要再这么做了。”
“那如果我们进了地铁导致信号被屏蔽呢?”
“我的算法可以分辨自然屏蔽和人工屏蔽,请放心。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二位晚安。”没等他们再答话,乔治已经挂断了。
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给唐介岚和杨霁敲响了警钟,不知法巫会在佛罗里达的势力到底多大,万事还是小心为妙。那个叫乔治的既然能让锡箔消失,让他们的手腕消失大概也不算难事。此时已经入夜,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住下。他们先去埃文斯字条所属的酒店看了一眼,无奈时过境迁,那地方只剩了家破破烂烂的小加油站。他们干脆随便搜了个附近的便宜酒店,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去大宅探路。
唐介岚眼睛不适,一夜没曾睡好,早起下楼抽了根烟便一路小跑回来催杨霁赶紧出门:大清早的暑气就已忒吃不消,要是拖到中午说不定没到地方就被蒸成人羹。
到维斯卡亚大宅的路非常好找,不过停车场距离大宅颇有一段路程,访客必须步行穿过浓密的热带森林和规模庞大的仿古园林。他们借着绕路的机会左顾右盼,寻找一切可能与埃文斯的线索扯上关系的景物或附有魔法的物体。不过怎么看大概也是徒劳——那纸条一共也没几个字,具有明显识别特征的词汇更是一个也无;至于附魔物品么,佛罗里达向来以日照时间而著称,在这样一个晴朗的上午,阳光可以说是从半空中雷霆万钧地砸下来,举着灯泡都未必能看见灯光,至于那一星半点的附魔光辉就更不用提了。
十分钟后,那栋气势雄伟的庄园建筑终于出现在眼前。唐介岚已是汗出如雨,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难受极了。据导游手册介绍,维斯卡亚本是美国收割机大亨詹姆斯·迪尔润(James Deering)的宅邸,从园林设计到主体建筑都尽显镀金时代的奢华风尚,甚至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装修风格。整体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庄园风格更是古朴大气,看得两人差点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且不提主人及家眷等主要房间,拾级而上,顶楼的若干客房虽然相对简朴一些,从窗口望出去却能将比斯开湾尽收眼底,海天一色,气势非凡。再俯视脚下,大宅背面临海处被造成了小港湾,里面泊着艘巨型石舫——
唐介岚和杨霁不约而同地定在当场,过了半晌才转过头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在说:“我没看错吧?你也看到了?真的?”
石舫上环绕着极为强烈的附魔光辉,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中也清晰可见,若是夜间,视觉效果可能不亚于一座灯塔。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埃文斯如何做出这样堪称骇人听闻的附魔法术,以及究竟什么样的法术(或者说多少个法术)才能产生如此强悍的光辉。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谜题的最后关键就在石舫上。这跟埃文斯留下的所有谜题一样,乍看毫无头绪、只能推断出一个地点,到时却自有某样东西让你茅塞顿开。“Sail of stone”,sail是航路,也是风帆或船的泛称。石头、船,不正是这石舫么?
维斯卡亚是迈阿密的著名景点之一,即使工作日也游人众多,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石舫距离岸边足有六七米,没有道路或栈桥连通。他们特地下楼到岸边看了一眼,希望水不算深——那样就可以趟过去了。可惜世上没那么多好事,港湾的水深足以没顶,对两只旱鸭子来说这就是不可逾越的深渊。看来只能先回去准备一番再来夜探石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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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外一边……威利被丹尼尔带着一路向北,扔在纽约州杨克斯(Yonkers)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等他设法回到自己在新泽西的酒店已是次日中午,休息一番后天都黑了。他掏出手机再看看唐介岚发来的挑衅短信,里面的截图根本无法辨认,强行放大只得到满屏马赛克。那可恶的两人先偷了本属于他的秘传,又毁去《附魔术》原稿,现在还敢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拾起附魔追踪雷达——现在木盒里有两颗钢珠,一颗代表唐介岚的车、一颗代表唐介岚的左眼——发现两颗钢珠指向的方位居然差距颇大,昨天晚上明明还凑在一堆啊!新泽西名义上是美国人口密度最大的州,实际上与纽约、洛杉矶等国际化大都市相比仍算地广人稀,公共交通形同虚设,没有私家车寸步难行。既然他们弃车而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进了纽约。去法巫会寻求庇护了?那就麻烦得很了,那个丹尼尔名义上不干涉成员(莫名其妙就被强逼着入了会,威利非常不爽)私斗,可万一决定插手,自己的附魔术实在毫无胜算。他洗把脸,带上全套行头和满腔怒火离开酒店,先从中国佬的车下手吧,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想到办法破解他们那种不知名的加固法术之前,公寓和酒店可以不用考虑了)。
出门后车的位置没有发生过丝毫变化,非常好找,然而让威利感到不安的是停车的地点:纽瓦克国际机场停车场。如果他们回去中国或是去了其他国家、一走三年五载,那可大大的不妙!他蹲在车旁点了支烟冷静一下,这才意识到这里是短期停车场,停放不得超过30天。这么一想威利顿时觉得轻松了些:唐什么和杨什么(他甚至不屑称呼他们的全名)最迟一个月后定会回来。只是30天也太长了些,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代表唐介岚左眼的那颗钢珠上,捧着雷达在空旷的停车场里跑了一圈,钢珠始终指向西南偏南,位置丝毫未动。
看来他们走得很远,至于具体多远嘛……威利突然有了个主意。他驱车离开机场,沿78号公路一直向西疾驰。新泽西州南北方向长,东西向却甚窄,仅仅一个小时他就到了宾州边界。里程表显示整个旅程约60英里,但小钢珠的方位仅有难以察觉的一点变化。威利早就把数学课本忘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根据弧长和角度粗略推断扇形半径,对方也与他拉开了极长的距离,可能足有上千英里。他翻出一份严重磨损的美国地图和一枚指南针,按在地上找准正北,又将附魔雷达压在他所在的大致位置,往钢珠的方向画出一条直线:特拉华、马里兰、弗吉尼亚、北卡罗来纳……按推算这些地方都有些近。再继续往南就是南卡罗来纳、乔治亚附近的海域、佛罗里达。
不会真的逃到国外了吧?古巴,不可能,美国和古巴间无法自由旅行;越过古巴?威利不是很确定,大概是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尼加拉瓜…他们不会为躲避自己就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威利当即做了决定,先飞往佛罗里达,如果跑过了头再折返也不迟。
至于在佛罗里达的第一站嘛……既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不如就从他的大本营开始——迈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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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介岚和杨霁起初很乐观:维斯卡亚庄园占地17公顷,保安力量肯定非常分散,深夜潜入并不算难:只要贴着海边找个树木浓密的地方钻进去,顶多翻一道墙就顺利抵达目标了。返回停车场时他们才意识到有个大问题:这里的热带植被极为茂密,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高低不等的树木花草,就算能钻进去也势必弄出很大动静。庄园下午4点半关闭,等到天黑起码要到8点以后,先混进去再跟保安玩四五个小时的捉迷藏实在不现实。吃午饭时他们对着OneNote把扫描版的《附魔术》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有两个法术似乎非常适合深夜潜入,一个叫“视觉欺骗”(Visual Deception),一个叫“光线强化”(Light Enhancement)。于是他们干脆采买了一批物资回酒店慢慢捣鼓,包括两件塑料雨衣、两幅墨镜(唐介岚本来就戴眼镜,只能买扣在近视镜外的特种墨镜)和一包打印纸。
光线强化术的说明特玄乎,“逃避视觉焦点”、“欺骗意识”、“融入背景”之类,法术图文也格外复杂,至于具体效果则几乎没提。唐介岚和杨霁觉得这么麻烦的法术必有可取之处,立时决定先做一个看看效果。
两个多钟头后,两人终于勉强把法术附在了雨衣上,杨霁披着就跑进卫生间、激活法术后大叫唐介岚快进来看她。几秒钟后唐介岚也走了进来,却完全不见杨霁踪影,他四下扫视:洗脸台、淋浴间、马桶,哦马桶上还摆了只超大号的玩具熊,胸前绣着“欢迎入住”。
“小破酒店还挺用心,打扫完房间还给放只熊……”唐介岚自言自语。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昨天入住时还没有熊,哪有旅客到店第二天才摆出来的?定睛再看,玩具熊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胡乱堆在马桶盖上的一堆浴巾。他凑过去想摸一下,却在半空中碰到了一层塑料——同时浴巾也变成坐在马桶上的杨霁,只是身体轮廓模模糊糊的,让他的视线难以聚焦。
“怎么样怎么样?效果好吗?”
唐介岚稍一分神,杨霁又“消失”了,马桶边多了个一人来高的橱柜。他奋力看了好一阵才让杨霁在他眼中恢复原形。“不好解释。我穿上你就知道了。”
光线强化术效果也很惊人,在漆黑的卫生间里仅靠手机屏幕的一点光亮即可视物如同白昼。
至于打印纸,他们用马克笔给每一张都编了号码,上面附的绝对固定术激活命令就是“1号”、“2号”……免得混乱之中念错口令搞出人命。只是这活极为单调无聊,加上能量不停消耗,他们做了大约80张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黑透,起初唐介岚以为不过小睡了几个小时,经杨霁提醒他才意识到已是次日深夜!已然耽误这么久,必须马上赶往维斯卡亚。
有视觉欺骗术加持,他们决定把车停在主街边,光明正大地从停车场出口步行进去,绕过花园直接来到大宅前门。这段距离着实不近,中途两次遭遇巡逻保安,所幸在附魔雨衣的保护下有惊无险:他们退到路边树下,保安就这么大剌剌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其中一人手电筒的光柱还晃过了唐介岚的脸。结果他们碰到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防止走散——附魔雨衣无差别欺骗所有人的视线,当然包括他们自己,只要稍一分神对方就从视野里消失了,只能手牵手慢慢溜达过去。
终于到达大宅脚下,再贴着墙根绕到背面,石舫在夜幕下果然大放光华,甚至有些神圣的压迫感。唐介岚在岸边蹲下,从背包里掏出附魔打印纸,探身将最上面一张平举在空中。“1号。”绝对固定术被激活,纸张浮在空中,成了第一级踏脚的台阶。1号旁边放置2号,然后唐介岚站在纸上向前继续铺设3号和4号……不多时就造成一座2张纸宽、从岸边直通石舫甲板的悬空纸桥。
在甲板上站定的两人脱下附魔雨衣,真正的谜题才刚刚开始。
“埃文斯怎么说的来着,‘使用第一把钥匙’?”杨霁叹了口气。
“是的。不过既然称之为第一把钥匙,后面肯定还有第二把甚至第三把,这就完全没头绪了。”唐介岚回头看看大宅,估计保安看不见石舫上有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没办法只能改天再来。爱迪生故居的纸条上写的第一把钥匙是——”
“Westward——”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唐介岚抬头望去,翱翔在空中的一只海鸥刚好盖住月亮,这时钥匙暗语的第二个词也脱口而出,“Ho!”
一阵眩晕袭来,有些类似在埃文斯家地下室穿梭重叠空间的感觉,却又不大一样。唐介岚感到一波无形的冰冷潮水将自己淹没,等潮退时他已摔倒在石舫甲板上。身边传来杨霁的惊呼,撑起身回头看时发现她也同样摔倒在甲板。“没事吧?”他手足并用地赶过去。
“没、没事。我还以为要被淹死了……”杨霁惊魂未定。衣服滴水未沾,说明刚刚的潮水只是幻觉。
石舫仍是老样子,第一把钥匙的效果似乎只是让他们摔了一跤,这也太逊了吧?唐介岚四下看了一圈,没见到哪有突然打开的暗门或凭空出现的文字。接下来怎么办?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其实有一点极为重要、甚至是致命的变化——
“完蛋了!!!!”杨霁被唐介岚的喊声吓了一跳,回头看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身后的大宅已经没了踪影。不,不止大宅,连港湾、树林,甚至连月亮和云都不见了。紫黑色的天空泛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幽光,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茫茫海水。天地间似乎仅有这艘石舫载着二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唐介岚彻底慌了。他掏出手机想看看地图,却发现没有信号。“Westward ho! Westward ho!”他一遍遍喊着,希望再次使用“第一把钥匙”能把石舫送回原处。喊声顺着海面散播开,这时他才注意到这片海域(这个世界?这个空间?这个宇宙?)静得出奇,除了他的叫喊和海水冲刷石舫的声音外全无声息。
“算了,节省点体力吧。”杨霁强作镇定拉住唐介岚,“既然没有退路,我们只能继续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突然有个想法。”杨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埃文斯留下的线索里只有一句话还没用到。我在想说不定这句和蛋头先生的谜题一样是文字游戏,比如‘command’后面被省略了冒号,其实这句的意思‘口令是——’”
她顿了顿,迟疑地念出后半句:“The sail of stone.(石之航路)”
甲板猛地一抖,差点把两人再次掀翻。稳住脚步后他们发现石舫开始静静地向某个方向行驶。天地如此空旷,没有任何参照物,若不是那一下震动和船尾在海面上留下的波纹,几乎无法判断石舫是否在真的移动、更无从辨别前进的方向。既然第一把钥匙是“向西”,就姑且认为那是西方吧。他们默默站在船头呆望着一成不变的景色,不知石舫最终驶向何处、航程又有多长。
唐介岚看看手机,20分钟过去了,他感觉却似乎有20小时之久。“还要多久?我们不会就这么饿死吧?”他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还有几块巧克力……”杨霁不由想到《鲁滨逊漂流记》和《少年Pi的奇幻漂流》,捕猎垂钓、茹毛饮血、人吃人等画面依次在脑中闪过。这时她似乎看到船舷边的水面上有条黑影,“把墨镜给我,好像有鱼!”
这倒提醒了唐介岚,刚才月光极好,他们附了光线强化术的墨镜还没派上用场。戴上墨镜后,来自天空的幽光被增强数倍,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只是石舫四周仍是无边海水。至于杨霁看到的鱼——
那根本就是一个人。看五官似乎是印度的,六七十岁的样子,衣衫褴褛,仰天漂在海面上。那人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无比快乐的表情,在寂静的海上分外瘆人。如果不是偶尔还用胳膊划几下水,真会让人以为那是具僵尸。
“您……”杨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清清嗓子继续问道,“您好?”
水中的人毫无反应,只是沉默地漂着。
“别看远处,别看远处,别看远处。”唐介岚突然横在杨霁身前,按住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远处怎么了?为什么——”杨霁大声抗议着挣脱唐介岚的怀抱,好奇心驱使她向远处的海面望去:水里是数不清的人影,全都静静地与石舫向同一方向漂浮。时而有人影突然哗地跃出水面,像海豚似的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然后再度落回海里。她胃里一阵翻涌,扶着船舷呕吐起来。呕吐物落在漂浮的印度老人身边,对方依旧保持着凝固的狂喜神情,似乎毫无知觉。
石舫载着他们在无数人影的陪伴下继续行驶。唐介岚和杨霁干脆坐在船尾,强迫自己看着甲板。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时钟则显示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天边出现一线光亮,而且不断扩大,直到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杨霁摘下墨镜,揉揉眼站起身来:“前面是陆地!”
唐介岚也摘了墨镜,顺着杨霁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道光线是从天而降的一束阳光(没有太阳也能叫阳光吗),笼罩在光柱当中的是一座金色的海岛。石舫的航向轻微偏斜,径直向前驶去。
石舫在岛边悄悄靠岸,不再移动了。这时他们才发现之所以呈现金色是因为岛上就是一片沙漠,寸草不生。“我见过这地方。”唐介岚站在船舷边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在哪?”
“记得那回一起触摸火花的时候吗?我们看到一系列幻觉,其中我见到的就有这座沙岛。”
他们互相搀扶着下了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岛屿并不大,很快唐介岚就找到了他在幻觉中看到的另一件东西——孤零零摆在沙漠中的一把椅子。
“欢迎,欢迎。”在寂静和海水声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陌生的苍老人声,着实吓了他们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