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发明大王、白手起家的传奇、现代生活方式的创造者、史上第一所工业化研发实验室的创办人。1877年他发明了留声机,让人类第一次用有形的载体记录无形的声音并重新播放。近百年后,科幻小说大师亚瑟·克拉克写下了这样的名句:“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都与魔法无异”,留声机在19世纪末的公众眼中正是如此神奇的事物,甚至为主人赢得了这样的称号:门罗公园的魔法师(The Wizard of Menlo Park)。
关于埃文斯在《附魔术》中留下的谜题,这应该就是答案。按照老头子原本的设计,解谜者需要先想到所谓“同僚”就是魔法师、再从“门罗公园”想到爱迪生,由此开始寻找线索;可对杨霁和唐介岚来说这些步骤根本不存在:回酒店后他们稍微改换关键字重新搜了一下,“门罗公园”(Menlo Park)、“光”(light)、“博物馆”(museum),得到的第一条结果便是“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纪念塔与博物馆”,解谜难度顿时降低到零点。有部巴掌大的设备就可以随时随地获得海量知识,这在爱迪生、甚至中年埃文斯的时代或许都与魔法无异吧。
“那么下个目标就是爱迪生博物馆?”杨霁沉吟道。
“等等,为什么你好像早就知道有个爱迪生博物馆似的?”
“当然知道啊。你以为爱迪生市为什么叫爱迪生?”
“就是因为那个爱迪生??”
唐介岚的震惊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托马斯·爱迪生对他来说一直是个仅存在于历史书和古典派心灵鸡汤里的人物,甚至从未被他当作真人看待,更想不到博物馆就在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其次,爱迪生市嘛……那地方是新泽西最主要的华人聚集区,具备全球各地唐人街的一切特征:饭店密、街道窄、市容差。唐介岚为了找饭吃曾在这里进进出出上百回,却从未想过此地竟有如此来历。地名不走心是美国人的优良传统,大多数城镇名称也就三个来源:1、印第安土语,如哈肯塞克(Hackensack,“石头地”)、霍博肯(Hoboken,“烟斗之地”)、齁齁库斯(Ho-Ho-Kus,“红雪松”);2、山寨国外,如新埃及(New Egypt)、英国城(Englishtown)、黎巴嫩(Lebanon);3、套用名人模板,如华盛顿(Washington)、富兰克林(Franklin)、汉密尔顿(Hamilton)——光新泽西就三个富兰克林、五个华盛顿!
此时已近中午,正是前往爱迪生的最佳时间:看过纪念塔和博物馆刚好再去唐人街吃个饭。
1876年,爱迪生将实验室迁至新泽西州门罗公园,并在这里完成了留声机、白炽灯泡等几项最主要的发明。1938年,当地政府在实验室原址上修建了40米的纪念塔,塔顶是高度近5米的巨型发光大球,号称“世界最大白炽灯泡”。听起来蔚为壮观,实际景象却让他们大失所望。纪念塔充其量就是个路边猎奇景点,甚至仅有四个车位;塔本身则被脚手架围得密不透风,下面又挡了一圈铁丝网,似乎正在施工,却又没见到任何工人。
“所谓的博物馆难道就是这个……”唐介岚看着纪念塔脚下的黄色小房子傻了眼。房门口的牌子写着“爱迪生中心”,可看起来只有两个房间,甚至不比他们租的公寓大多少,而且大门深锁。转了一圈发现百叶窗也全部紧闭,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名堂。
“现在怎么办?”唐介岚蹲在草坪上用手机搜索纪念塔何时修缮完毕——远得很,市政府官网表示要到2015年10月才会重新开放。空旷的路上开来一辆皮卡,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未曾减速半点就掠了过去。诺大的场地上只有他们两个,四周静得出奇。
“说不定他指的是另外那个爱迪生博物馆?”杨霁沉吟半晌后说道。
“还有一个?等下,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发现好吃的好玩的这种事都是我在做啊!”
唐介岚想想似乎也对,每次出门旅游都是杨霁负责调查当地信息和规划路线,他只要当白痴跟着走就好了。
“另一个博物馆”可是真家伙。1886年,爱迪生迎娶第二任妻子米娜,顺便在距门罗公园约20英里的西奥兰治市(West Orange)购置豪宅“谷山馆”(Glenmont)作为结婚礼物和新居、并在隔壁修建了规模更大的工业化研发实验室及美国首家电影制片厂“黑色玛利亚”。如今大宅和实验室均已被政府接手,改造为托马斯·爱迪生国家历史公园。
隔着一条街,唐介岚和杨霁就已经感受到这座巨型红砖建筑的压迫感。正门里面光线阴暗——无论谷山馆还是实验室都采用了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风格,天花板极高、内部布局幽深、窗户相对较窄,凭空增加了几分深邃庄严感。实验室本身也大得出奇,更像是一整座工厂,不,应该说是工业园区。唐介岚和杨霁对线索的具体指向没啥头绪,只能随机乱逛。化学实验室、冶金实验室、主实验楼……在如此巨大的空间里寻找不知所云的线索,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他们来到主实验楼中爱迪生的书房。
与其叫书房,不如说是私人图书馆。在各种机械设备的环绕中居然隐藏着上下两层的私人空间,里面满是书架。书房正中摆着一座纯白的大理石雕像,是手举白炽灯泡、脚踩伏打电池的天使。
“掌握着火花之后的秘密……”杨霁恍然大悟。【注:“Hold”可以是握着,也可以是举着。】
“一点幽暗的光亮……是那个灯泡吗?”唐介岚立即心领神会。【注:“Light”既是光,也是灯。】
可如果这就是答案,那线索也实在太隐晦了。就算题眼是那个白炽灯泡又能如何呢?他们围着雕像转了十几个圈,又用相机长焦头当望远镜,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灯泡里藏着什么名堂。玻璃罩是有点脏,但还不至于遮挡视线,里面除了灯丝什么也没有。难道谜底藏在灯泡底部的螺纹部分……
雕像前有围栏,杨霁上前比划了一下。“不用试了,就算爬上去也没用。”唐介岚拉她一把,“谜底不可能在灯泡上。”
“你怎么知道?”
“换个思路。现在的白炽灯泡寿命大概只有1000小时,这种老式灯泡废得更快。埃文斯写谜题那是什么时候?60年代?70年代?好吧,退一万步,就算80年代才完稿,当时插在这的灯泡早换掉了。他不可能把线索留在寿命如此之短的东西上。”
“……凭什么那么说?”杨霁的脸色凝重起来。
“啊?什么凭什么?”唐介岚一时语塞,以为自己刚刚不知怎么失言了。
“凭什么认为谜题是给现在的人准备的?”
“这……”唐介岚突然发现巨大的逻辑盲点。一直以来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既然埃文斯刚刚过世不久、日记和《附魔术》又是留给威利的遗物,所以线索断然不会过期。事实却可能并非如此。
“假设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折中一下,比如70年代吧,埃文斯出了什么事儿或者得了重病,就给威利留下了这些线索。结果后来他病好了,却把这事儿忘在脑后……”
“直到这两年他一病不起……”唐介岚隐约猜到了推理的走向。
“对,”杨霁点点头,“他可能想到了从前的线索已经中断,但又没能力重新布置,就这么死掉了。律师不明就里,照字面意思执行遗嘱甩卖遗产。结果我们抢先一步——”
“在威利前面走上一条死胡同。”
“没错,其实线索可能早断了,就在灯泡这里。”
这番推理无懈可击,反对也不过是主观上不愿承认现实,并没什么有建设性的驳论。突然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唐介岚一时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杨霁拉拉他的手:“算了,回去吧。”唐介岚依然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掉头折返。经过音响器材存储室已是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室内翩然起舞的每一粒灰尘在余晖中都清晰可见。唐介岚想起《百年孤独》中老吉普赛人梅尔加德斯留下的手稿被突如其来的灰尘和蛀虫毁于一旦,眼下境况何等相似:古老的房间、飞舞的尘埃、随着时光湮灭的秘密,还有蒙尘的摆设……等等,窗边那张桌子上摆的是——
“我看见了,幽暗的光!”他一把拉住杨霁。
“不要突然吓人啊!”
“快看那些蜡筒唱片,有一个带魔法光晕!”
杨霁避开夕阳转到暗处,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金黄色魔法光晕——上次经过这里时阳光正强,完全遮蔽了附魔的光辉。
如同美国的大多数博物馆,房间里的展品就大剌剌地摆着,完全没有啥保护措施。杨霁张望一圈没找到监控摄像头,便试探着走到桌边拿起蜡筒——没有警报,没有保安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只是桌上的积灰中间留下一个圆形的印子。
“空的?”唱片筒抓在手里,她立即觉得分量不对。他们收古董的时候也拿过几个蜡筒唱片,比手里这个要重得多。她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张纸。
“快快快,回去再看。”唐介岚绝境逢生,再加上做贼心虚,连连催促。
“附魔纸筒怎么办?”
“猜到触发指令再回来也来得及呀。”
回到车里,等待GPS搜索信号时他们便忍不住掏出纸条扫了一眼。里面的“答案”竟是两道谜题:
“唱片包装上的魔法只是个记号,请别在意。”唐介岚念道,“好吧,省了些麻烦。”
“第一把钥匙是‘嘿,向西!‘(Westward Ho!)”
“什么意思?”杨霁问。
“不知道,回头再研究吧,后面还有呢。”
“嗯,继续念。”
“现在来想想这个:
蛋头先生坐墙头(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蛋头先生摔跟头(Humpty Dumpty met the Great Fall)
朗方的所有马呀,朗方的所有人(All L’Enfant’s horses and all L’Enfant’s men)
也转不动大涡轮(Can’t even turn the great turbine)”
“鹅妈妈?”谜题外还藏着更多谜题算是预料之中,但居然来自欧美家喻户晓的《鹅妈妈童谣》中的《蛋头先生》,倒是让杨霁颇感意外。
“有点儿微妙的差别。“唐介岚补充道,”原版蛋头先生摔跟头说的是had a great fall,小写的g和f;第三句是‘国王的人马’,这朗方是个什么玩意儿?“
“直行0.5英里后左转。“GPS导航仪突然插话道。罢了,回酒店再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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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利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亚洲人的距离,等着看对方耍什么把戏。今天他租了辆外观低调的皮卡,不紧不慢跟着小钢珠来到爱迪生市,却看到他们对着施工中的纪念塔发呆。不久对方开始继续移动,目标是西奥兰治的爱迪生实验室——威利不确定他们用意何在,但明显觉得有些蹊跷。同一天去的两个地方都和爱迪生有关?是游客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两处都是新泽西比较著名的景点。可他已经查过这两人的大致背景,虽不晓得具体做什么,但考取本地驾照已有一年左右,说明是长居在此。而且那女的上次已经发现被盯梢了,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心情旅游观光——有那份闲心的话,也该先从酒店退房、搬回自家才对。
他在爱迪生国家公园旁的CVS药店停车场守了近4小时,越发觉得不安。作为一名新泽西土著,他小时候就参观过这里,里面东西固然不少,但实在没什么值得两个成年人流连这么久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正在争分夺秒寻找某种可以摆脱自己的方法,十有八九和埃文斯的魔法传承有关。接近闭馆终于看到那两个人了,紧张兮兮的,一定有所收获。威利不远不近地又跟了七八英里,对方打起右转灯,打算贴右下高速了。
威利估算了一下——那是往泽西市去的方向,这个点儿交通繁忙,非但没什么出手的机会,还可能被车流截断。想到这里他猛踩一脚油门赶上前去,紧贴在对方副驾驶侧,把最右道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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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吓死爹了。“唐介岚按照导航仪的指示正打算切入右车道准备进入匝道,突然间从副驾驶侧的盲区里冒出一辆皮卡。他连忙往回打舵,差点就和对方蹭上。他减慢车速准备把对方让过去,不料皮卡和他同步减速,硬是逼得他错过出口。
“算了,把他让过去,我们走下个出口。“唐介岚自言自语掩饰尴尬。可到了下个出口,同样的桥段再次上演。怎么可能那么巧、而且又是辆皮卡?说起来这皮卡和刚才那辆有点儿像?他盯紧后视镜,发现挡路的皮卡在成功阻止他离开高速后又硬生生从匝道入口挤了回来,还在他们后面。
“那车好像专门针对我们的?“杨霁也觉得不对头。
天色已晚,风挡玻璃上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司机得长相,但唐介岚已经隐约有了个想法。“等下你帮我看看司机是不是那谁。我这角度不好。“
再下个口,唐介岚依旧做出向右变道的样子。果不其然,皮卡再次追上在右侧卡位。两车交会的瞬间,杨霁看见驾驶座上的威利还微笑着对她挥手!“就是他,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唐介岚全无头绪。四缸发动机加速慢,跑直线很难拉开距离,只能绕路了。于是在威利从匝道口插回的同时唐介岚迅速向右变道、切入紧急停车道,抢先进了下个出口。但对手的车技显然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随他怎么拐弯绕路都一直稳稳黏在身后。直到天色黑透,唐介岚终于绝望地发现完全不可能甩脱对方,而且经过这一阵胡开乱撞,他们正身处一条幽暗狭长的山间小路,没有路灯,视野范围内只有彼此两辆车。
皮卡切入对向车道,看样子是准备超车将他们逼停。万般无奈下唐介岚只好同步变道避免被超——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把小票翻出来!”
“什么小——哦明白了。”杨霁打开钱包,立刻看到他们初次实验附魔的购物小票,“然后呢?”
“平着托起来,对准后车。”唐介岚盯着后视镜不敢分心,左右摇摆挡在威利车前。“稍低点儿,对着车头,不是司机。”他不确定这么干会有什么后果,但以防搞出人命,还是收敛点好。
“对准了。”
“Hello world!”唐介岚喊道。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用时不到一秒:绝对固定术启动、小票空间位置被牢牢锁定、脱离杨霁的手以80迈开外的时速相对他们向后飞去;纸片的锋利边缘毫无阻力地穿破后车窗、穿破皮卡引擎盖、切开一个气缸、被高温气体引燃;小票焚毁、法术消散、高速行驶的皮卡偏了一下、脱离公路、轰然撞在树上。
“停车停车!”杨霁大嚷。唐介岚也懵了,猛踩刹车停在路边。两人不约而同下车向后张望,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嵌在树里的皮卡车头上似乎升起一点火光,大概是小票引燃了汽油蒸汽。
“过去看看?”唐介岚犹豫地征求老婆意见。
“……那就看一眼?”杨霁也左右为难。
等他们小心翼翼地凑近,车头上的火苗已经又大了不少。驾驶室玻璃全部粉碎,威利趴在瘪掉的安全气囊上,满脸是血。“喂!”唐介岚壮起胆捏捏他的鼻子,对方一动不动,好在还有呼吸。
他俩咬着牙赶在火势加剧前把威利挖出来抬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坐在一旁直喘粗气。
“All L’Enfant’s horses, all L’Enfant’s men, can’t even turn the great turbine.”唐介岚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你猜到埃文斯的谜题了?”
唐介岚踹了威利一脚:“才怪。回去再搜吧。我就感慨咱俩加在一起也不过勉强搬动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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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威利把那几秒在脑内回放了上百遍也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亚洲人可能用了什么法术,但实在突如其来且全然不着痕迹。没见前车有什么动静,也没看到任何疑似附魔的物体飞来,可他的车就这样失控而且撞树了。幸亏自己身经百战,在大脑有所反应前就凭借肌肉记忆调整姿势、将伤害控制在最低限度。快速膨胀的气囊撞在额头,让他暂时失去意识,醒转时已被人半拖半抬着在草地上移动——就是那两个可恶的亚洲人!威利本想趁机偷袭,奈何头还晕得厉害、身体也不听使唤,只好继续假装昏厥。
那两人把他放在路边,叽里咕噜一阵就走了。绝大部分对话内容都是天书,但中间夹杂的一些字句足以让他猜出一二。
“All L’Enfant’s horses, all L’Enfant’s men, can’t even turn the great turbine.”像是个谜题;
“Ai-wen-si”,似乎是用亚洲口音叫埃文斯,也就是说谜题和埃文斯有关。
他不清楚谜题的目的,但凭着“L’Enfant”和“turbine”两个词,他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下次再见即是分出胜负之时,而且威利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自己绝不会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