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31. 一六年已被人们过得皱皱巴巴,整个城市像一支过期的老冰棍,甜味都跑到了包装纸上,剩下一块融了又凝起来的白冰。海风肆无忌惮地涌入末梢小巷,行人用口罩围巾遮住了脸,露出一双双又软又疲的眼睛。
—1—
“嘶~~!呼~~呼~~”田恬刚一出门就被这不怀好意的温度给吓到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定穿的是呢大衣厚毛衣而不是短裤T恤,这才开始往外走。北方的冬天一直都是这样,能够冷进骨子里。如果你正时伤心孤独,他便更会无孔不入。田恬不敢慢步感受,悲伤容易上瘾,而她现在有非戒掉不可的理由:她恋爱了。这样想着,脑门前树枝上,一颗凝固了的水滴却让她停下了脚步。她弯下腰,眯眼透过它通透的身体观察。像是一颗晶莹的琥珀,水滴里住着这整个北方城市;又像是一颗水晶球,充满了对未知的乐观。她缓缓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涌入的不再是呛人的冰味,而是清晰的城市的味道。她张开嘴,哈了一口气,换回来的不再是冷风凶狠的吻而是甜蜜的蜜桃分子。
越来越抑不住的幸福感使她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带着一身的粉气和一条若隐若现的白雾。
“这天气太冷了,也不知道井述穿得够不够。”她想着。看看表,才1点钟,离约定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小时。因为是第一次约会,昨晚互道晚安后,她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井述第一次这么“主动”,担心的是以自己的性格,可能他会失望。每个细节都在脑子里排练了几百遍,唯独没想到准备得过于顺利以至于多出这尴尬的一小时。
站前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连最慢的18路公交车都来来去去三次了,井述还没有来。“趁现在再预演一下:待会儿先打招呼,手不要举太高,自然一点,然后再笑一笑说‘你来啦,外面很冷吧。我们要不去哪里坐一坐?’最后记得要可爱一些征询他的意见”田恬不停地自语,看得出,她很紧张,就像对方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一个随时可能pass掉她的HR。有几次她都感觉井述就在身后,可能还听到了自己的喃喃自语,身体不由得一紧,可转过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她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最后1分钟,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前在学校里抢课一样,最后一分钟一定是最难熬的;30秒,心里面跟着倒数,心脏如同疯癫了一般狂跳;10秒,手和脚都不争气地抖了起来,脑子已无法想任何事情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2点!
“没来......”心一下子从一个极端掉入另一个极端......
“看什么呢?”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拉起她的帽子蒙住了她的眼睛。田恬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弄得一怔,但心立刻明亮起来。
“啊!井述,是你吗?”田恬胡乱地用手去拨开放在自己额前的手,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个温热的轮廓时就知道是井述了,再加上只要微微往前倾就能听见的平稳心跳,还有那股让人心安的淡淡皂香,这样的感觉全世界只会有一个人,绝对不会错的。要不是第一次见面田恬真有一下子扑上去的冲动。她甚至想哭,是幸福还是害怕,她也说不清楚。不仅说不清楚,连话也是说不出来了,只是愣愣地盯着好看的井述。
—2—
“想什么呢,一直看着我就没话说?冻傻啦?”“唔!”井述戳了田恬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盯着他走神了,错过了前面练习好的所有步骤,她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每次跟人出去玩都要提前准备些该说的不该说的,以免对方嫌自己没意思。这次倒好,这么重要的约会,自己第一步就走错了,田恬当下就有些慌了神,低着头,绞着手,左看右看。
“我……我…那个,你来啦?”
“嗯,我来很久了。”
“啊!不是,我是说…你想喝咖啡吗?我知道有家店的冰咖啡很好喝。”田恬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尴尬得低头闭眼。
“……肯定是冻坏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井述伸手摸摸田恬的头,好笑地看着此时不知所措的田恬。
见田恬不语,井述拉起她的手腕就往马路对面走去。“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保证喜欢。”
“嗯…?你怎么会知道我会喜欢......”刚一说完,田恬就快被自己蠢死了。总是这样,一看到井述,脑子好像就无法正常工作,反应变得异常吃顿,老是做些让人尴尬的事。然而井述好像并不在意,很配合地说道“你猜。”说罢回头看了田恬一眼,就是这个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田恬从寝室出来想找间空教室自习,可是找了半天不是有人在排练就是有小情侣在腻歪,结果她越走越远,走到了卓越实验班的教室,终于在走廊尽头看见了间没开灯的教室,当时也是被热晕了,没仔细确认是否有人就往里冲,结果迎头撞上了正从里面出来的井述......
“我搜了下,你家附近有片空广场,很清静雪也很美,你看,就在那边......”
田恬勉强从回忆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地望向井述。“他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应该是听错了把,他平时话就少。嗯......?”脑子还没清醒到两秒,看着井述完美的侧颜,她又陷入了回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吧?” 田恬摸着头一个劲地道歉,但当她抬头看见眼前人的脸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心口。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了,一手抱书一手还扶在门把上,露出一节好看的锁骨。他淡淡的表情,加上从空调房里带出来的一身冷气,田恬瞬间就不热了,还有他那双眼睛,像山涧的一潭清泉,从未被人涉足,清澈地映出了田恬的样子。
窗外突然送来一阵微热的风,田恬恍惚中看到了他眼里的水波还有在水下飘动的自己。“再看下去要出事了。”有人心想。
“没事,你下次注意一点吧。”井述抱着书快步离开了。而田恬也捂着自己绯红的脸,匆匆走进教室。
—3—
忍冬的街道,行人都想快点逃离,行色匆匆,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井述看到临街落地窗里,两人的身影:田恬穿了一件棕色的呢大衣戴了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子,而他穿了一件棕色的厚夹克配了一条田恬给他织的黑色围巾,那是她第一次送东西给自己,远在她向自己表白之前,看她今天的反应可能早就忘记了吧。井述微微有些自嘲地笑道。其实他早就注意到田恬了,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所有流经田恬的情感都从少女的眼里流进了自己的心里。他也心跳加速大脑空白,只是不着痕迹地全部留给了自己。他想,有一天他会把这些话都告诉田恬,那个真实的自己或者说,只属于田恬的自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田恬性格腼腆,缺乏安全感,她需要时间来让自己真正的走入她的世界,他不想让自己的爱成为田恬的负担,太炽热的爱和表达会将两人燃烧殆尽,就像那句话说的:“我太爱你了,以至于我不能爱你”井述可不想这样,虽然谁也不知道以后,但目前,他只想慢慢地来,他要让田恬慢慢地依靠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自己的温度,而田恬,不需要做任何事来迎合或者回报自己的感情,因为自己始终会以相同的爱恋陪伴在她身边。
很奇怪的,初恋的情侣竟然如此的沉迷于自我思考,好像还没有适应真实的彼此,或者说,把那个只能想的人转变成能够拥有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仍旧有些不切实际。这很正常,因为恋爱的开始还有一种说法叫恋爱即将破裂,小心的呵护总是没有错的。这时,仿佛连雪也看不过去了,开始越下越大,好像在说:快搂住旁边的姑娘啊! 井述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田恬,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问道“冷吗?”田恬摇头,微微一笑。井述顿时觉得有点恍惚,不是说田恬有多漂亮,而是当你喜欢的人站在你面前,因为你笑了,你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美好。 井述转过身去感到了无比的幸福,突然他像个孩子似的跑了起来,田恬在后面一头雾水地被牵着跑,不过看他这么开心,自己也就乐意这么一直跑下去。
—4—
他们跑进了前面的广场,这里有雪有飞鸟现在又有了他们的脚印,一前一后,一疏一密。不知是谁提议,两人滚起了雪球。他们毫无顾忌的滚着,把路过的石子树叶还有枯枝都滚了进去,把两人的过去和未来也用力地一并滚了进去。当雪球大到快要遮住彼此的视线时,井述停了下来,他望着田恬雪球后仅剩的一双大眼睛,灵动的呼哧呼哧: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在过去无数个不相识的日子里,自己业已爱上它,对它述说着思念。如今它近在咫尺,除了用最深情的眼神去抚摸描绘,井述找不到任何爱她的方法,一寸寸,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走过去想要寻找她眼中的柔情,却不期地看到了她的唇,那因奔跑而变得越发红润的唇,现如今就这么暴露在冷冬之中,让人不假思索的想要去包起来保护。
“田恬...你这里......”目光已经不够表达爱意,井述像是魔障般抚上了田恬的脸颊,大拇指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眼神也变得热烈起来。其实,当他在车站牌后默默看着提前到来的田恬时,他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胸中的一团火正在四处游蹿,这一路牵手走下来,火势业已引燃了整颗心脏,而击垮那最后一丝理智的,便是这一抹摄人心魄的红,不合情理的开在这一望无际的白雪里,是尘封多年的美丽爱人苏醒的前兆。井述再也无法忍受这离别之苦,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她的唇像夏日冷饮和口干舌燥之间的那根吸管,即便一口吸到底,也无法缓解心中燥热。在她的嘴里,井述尝到了一切。大地,海水海藻以及她生命深处的滋味,他当然也尝到了痛苦与失落,因为他发现即便是正在拥有她,自己任在无可救药地思念她;因为他知道,再长的吻也长不过一口气,自己马上又要与她分别。
一吻结束,田恬差点晕过去,大口地踹着气。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井述突然转身离开,就像那次表白一样,他一句话都不说地转身走了,现在,他正留给自己一个相同的背影和相同的田恬,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害怕极了,双手颤抖着朝他伸去。
“井......井述?井述,你别......啊!”一颗突如其来的雪球扔在了田恬的脸上,原来,井述是想跟自己玩雪仗啊。
“真是的!井述你吓死我了!”像个发现自己孩子在玩电但所幸没伤到手的母亲一样,庆幸之余,所有的爱都转化成愤怒爆发了出来。
“田恬!你说什么我听不清!”然而这次,井述并没有配合她。
“我!说! 你刚才突然。。。啊!你!啊!”一连串的雪球袭来,盖住了田恬后来要说的所有话。其实她不说也罢,即使对刚才的温存二人都没再提起,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化,发酵......
井述弯腰拾起地上的雪,把今年最后的冬天和寒冷,揉成球,朝田恬扔了过去。雪球在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时立刻瓦解,融化。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跟这雪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