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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先生的连城诀中,雪谷的情节是全书的一个小高潮。血刀老祖在雪谷一战中,打败“落花流水”中陆、刘、水三人。又把心理学知识运用到了极致,制服了花铁干。可以说达到了反派角色实战成就的巅峰。
进入雪谷的一共有七人,主角狄云和血刀老祖基于同样的诉求-----活命,因而暂时站在了一队,水笙的诉求是脱离“淫僧”的魔爪,“落花流水”四人是为了救回水笙,同时打败血刀老祖,不致令中原武林声名扫地。
狄云其实是处在进退不能的困境中,有心站在正义的一面,却为正义所不容,不齿血刀老祖的行径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生存。
这个世界于狄云就是这样,黑白颠倒,善恶难分。在进入雪谷之前,填塞在狄云心里的多是屈辱和不公。
狄云是乡下小子进城,全然不懂得城里人玩的套路,外面的世界,并不像在麻溪铺乡下那么简单。即使在雪谷里,他也深陷在各方的利益诉求中难以转圜,狼狈不堪。
血刀老祖在斩杀三人,骗取花铁干投降后,已经是精衰力竭。此时狄云是握有决定权的,他可以坚守自己的本心:是杀了血刀老祖还是杀了花铁干,这是一个问题。
奈何狄云还是没做出选择,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管,不想问。又或许是看起来代表“正义”的花铁干和坏的光明磊落的血刀老祖都让他觉得恶心。
狄云一直是善良的,正义的。
博弈到最后,剩下的四人血刀老祖被淘汰了,坏的已经坏死了。只剩下水笙、狄云和花铁干三人留在了雪谷,主导权落到了花铁干手上。
在受制时花铁干各种马屁拍在狄云身上,又是夸赞武功高强,又是要给狄云和水笙做媒,卑微地乞讨一片马肉的吃食,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在穴道解开后,花铁干的态度就立刻转为骄横,马肉也不用借了,直接改为通知了:“水侄女,你的马肉花伯伯要借吃几斤,出谷之后,一并奉还。”
雪谷中没有粮食,马肉吃完了,花铁干就老来刨水岱的尸体,什么TM的结义之情可是全然不顾了。这时候是狄云挺身而出,护住了水岱的尸体,却被花铁干一枪戳晕了过去。
水笙对此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先心下一喜:小恶僧终于死了,从此便不怕有人来侵犯我了。但随即转念想到花铁干的无耻下流,担心花铁干兽性大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又盼望小恶僧最好还是别死。
再真实也没有了,一个人的固有印象最是难以改变,第一眼瞧你是个小淫贼,你TM就是个小淫贼,这叫做一眼万年。
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水笙第一次冤枉狄云了。
Round1
在血刀老祖被众武林人士追踪的过程中,狄云想要趁血刀老祖分身之际放走水笙,想要为她解开穴道,但又无从下手以致手忙脚乱,难免指指戳戳,被水笙误会要对自己行不轨事。
表哥汪啸风一奔到身边,水笙就赶紧呼唤去杀了这无耻的“小淫僧”。也难怪,穿了血刀门的僧衣,就等于是打上了淫贼的烙印。就连血刀老祖也误会狄云贪花好色,还真是暗合脾胃,却不曾想到是要放走水笙。
Round2
雪谷中,狄云见天色将黑,西北风紧,向水笙道:“水姑娘,你到石洞中歇歇去!”水笙的反应是:what fuck?先是大吃一惊,然后退后两步,横刀身前,以为狄云要有什么不轨举动,一幅再过来我就砍死你的神情。
又误会了不是,狄云无端又一次被冤枉。
Round3
再说水笙被花铁干点中穴道,想告知狄云穴道的部位,但部位较为隐私,终究还是信不过,怕狄云对自己无礼,毕竟觉得有“前科”。
看见水笙眼中的惧色,狄云起先以为是害怕花铁干,等回过味来,明白眼前的姑娘是怕啥的时候,只气的双足乱踢,无可奈何。有时也觉得挺奇怪,怎么杨过就能顺利地帮陆无双接骨,到这儿就解个穴都费劲。
以上三个情节足以表明水笙对狄云一直防备着,且对他印象极坏,认为他就是个“小恶僧”。
可以注意到的是,狄云对于水笙这样防贼般的神情举动是感到恼怒的。
狄云被冤枉的多了,这辈子最怕的是被人冤枉,也最愤恨被人冤枉。为了避开花铁干,狄云和水笙躲进了山洞中,被花铁干在洞外一顿YY嘲讽,冤枉狄云在做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次直接不忍了,奔出洞外,势若疯虎般同花铁干拼命。
打不过也要打,这是对命运枷锁的一次抗争,是一次强有力的呐喊和反击。反击的是所有无端端的冤屈,反击的是万震山父子对自己的构陷。反击知县大人的徇私舞弊,欺压良善。反击凌退思的牢狱折磨,反击“玲剑双侠”不分黑白纵马踩断自己的腿。
以上情由也就能够解释狄云为什么要摔了水笙的羽衣了。
这件羽衣黑的是鹰毛,白的是雁翎,衣长及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根鸟羽。羽衣未必全黑,未必全白,黑黑白白,是水笙对狄云的印象。相较于对“不怀好意”的小恶僧的态度,这非黑非白的羽衣,也是水笙对狄云“淫贼”固有印象的松动。
看到这件千针万线缝制的羽衣,狄云想到了和师妹在一起时,师妹也给他缝衣服,告诉他别说话,小心被冤枉做贼。
往事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涌上心头,也涌上鼻端。所有的冤屈和屈辱瞬间填充了狄云的情绪空白,此时的狄云,情绪中夹杂着愤怒,辛酸,自伤自怜。
所以他就这么对待羽衣了:突然之间,他气愤填膺,不可抑止,纵声狂笑,拿着羽衣走到石洞之前,抛在地下,在羽衣上用力踹了几脚,大声道:“我是恶和尚,怎配穿小姐缝的衣服?”飞起一脚,将羽衣踢进洞中,转身狂笑,大踏步而去。
很多人暗怪狄云辜负情意,可狄云不是杨过,不是段誉,更不是韦小宝,他没有他们聪明,却又比他们耿直,他是遭受过无尽冤屈苦楚的乡下少年狄云。
狄云被万圭陷害,右手手指被削,又锒铛入狱,过了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师妹还被抢走。从牢狱出来后为保护丁典的尸体,徒手拔干净了头发和胡须,改头换面和宝象周旋。后来又被水笙纵马踩断了腿,血刀老祖不出现,险些就被人当做淫贼打死了。明明是为了救水笙,还总被怀疑不怀好意,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次又一次。
这黑白不分的世界折磨着狄云,他经历了很多次陷害和打击,也习惯了在内心深处对这些伤害作誓死的抗争。
水笙态度的转变,反倒像是触碰到了狄云的“逆鳞”,瓦解他对残酷现实的防备,是逼着他回应这消受不起的善意,回应的方式只有一种,用所有加诸于身的愤懑委屈狠狠倾倒回去。
这就是狄云的心态,与你们这些冤枉人的老爷小姐对抗到底。回顾前尘,此意难平,此意难消。
你不是冤枉我是小恶僧,小淫贼吗?不是一次次投来怀疑鄙夷的神色吗?不是认为我十恶不赦,不可原谅吗?为什么不干脆冤枉到底,我需要你来讨好卖乖吗?
这显然是受过太多伤害造成的后遗症,也是这件羽衣牵动了狄云的情绪,想起了这么多不堪的往事。狄云咆哮的狂躁的反应背后,是内心的千疮百孔和荒草蔓生。
他不是针对水笙一个人,就算你是火笙、土笙、金笙,他也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只能说明他所受的伤害太深了。
对于狄云的举动,水笙又羞又怒。伸手将羽衣一阵乱扯,情不自禁,眼泪一滴滴落在鸟羽之上。只是她却万万料想不到,狄云转身狂笑之际,胸前衣襟上也溅满了滴滴泪水。
狄云给的是伤害,水笙给的是“引发伤害”。都挺可怜的。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可以脱离雪谷了。面对着一干“正义之士”欲手刃恶僧的激昂情绪,水笙最终站了出来回护狄云,为狄云辩白:他不是小恶僧,是一位挺好的正人君子。花铁干才是个大坏蛋。
狄云眼中涌出了泪水,心中轻轻地道:“她说我是正人君子,她说我是挺好的正人君子!”
这是狄云需要的,胜过千万件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