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之余的闲暇片刻,最幸福的莫过于还能见缝插针地静静读点好书。《送你一颗子弹》是2018年读完的最后一本书,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作者刘瑜,人大本硕,哥大博士,哈佛博士后,前剑桥老师,现清华政治系教授。
如此重量级背景,任谁见了都要为之一震。但更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些外在名号,而是与她的学者精英身份背道而驰的文字:非主流,反鸡汤,去高深,犀利通透,随意流淌的想象力与幽默感,极富现代感和时尚感,又有点嬉皮笑脸、小众、颓废、文艺范和无厘头,金句频出,快意爽辣。
世界如此功利喧嚣浮躁,有趣的人已经少见,深刻的更少,有趣且深刻的实属难得。透过这些既有力量又有温度的文字,我读到的是一个有趣且深刻,坦荡且智慧的刘瑜。
知道这个名字和这本书,其实是很多年前了,那大概是它刚面世的2010年。人名和书名都让我误以为是男作家的书,第一直觉以为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随笔集,书海茫茫,过眼云烟,并没有吸引我去读。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是缘份。一个人和一本书的相遇,也是缘份。没有遇见,是缘份未到,即使遇见,也未必懂得;缘份一到,自会相见。
那为什么时隔多年,我又翻开它了呢?还得从刘瑜的先生周濂说起。前一阵在喜马拉雅听人大哲学系教授周濂讲的西方哲学课程,才无意得知他俩居然是一对,由喜欢周濂的课,到对刘瑜产生兴趣。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本书可以说是对这句话的深刻践行。刘瑜审视一切:街上的疯老头、同宿舍的舍友、爱情、电影、书,大到制度,小到老鼠,共101篇,分为五个主题:论他人即地狱、论自己作为他人、论人生意义之不可知、论爱情之不可能、论社会之既不可知又不可能。书名《送你一颗子弹》就是其中一篇的标题。
刘瑜擅用严肃的政治词汇类比平常琐碎的生活,庄谐碰撞产生离奇的幽默感;常用各种脑洞大开的奇妙比喻,既精准形象又别具一格;既有小情绪中流露的感性,又有严谨的逻辑中传达的理性。
本书记录的是刘瑜2005到2009年期间,尤其是2006到2007年在哈佛留学时的一些生活点滴。涉及面广,信息量大,思考深刻,很多典故比喻都需要有比较广泛的常识、一定的生活阅历和政治方面的知识背景。如果八九年前去读,由于自身认知和阅历的局限,我也未必能领悟多少个中妙处。即使读了,也只是蜻蜓点水,擦肩而过。即使是现在,有些篇目还是觉得有点不知所云。
但大多数还是令我或忍俊不禁,或会心一笑,或若有所思,或回味无穷,总之爱不释手。尤其以下这二十来篇,读来相见恨晚、心有戚戚。
当我读一本书有这种 “过瘾”的感觉时,通常我不会爽过就拉倒,而是会细究一下——为什么这篇会让我产生“知己”之感,它们到底说中了我的什么心思?审视人生嘛,从审视自己做起,不是吗?
每个人都是一座宝藏,每当我这么做了,总是会惊喜或意外地发现更多自我,因而更加“过瘾”。这个挖掘宝藏的过程,称为“自我认知”,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使命和义务。如果你连自己都不感兴趣也不了解,还谈什么其它呢?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此我的理解是:同一本书,一千个人看到的却是一千个不同的自己。阅读对一个人就是这么起到影响的,罗曼罗兰都说了:“从来没有人为了读书而读书,只是在书中读自己,只是在书中发现自己,检查自己。”
《另一个高度》
如大多数人一样,我们都只顾紧抓着眼前的六便士,所以才会格外敬畏“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的查尔斯。
这篇文章让我照见了自己对待梦想的态度:我绝没有查尔斯的勇气或者说纯粹——他其实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击中,被梦想俘虏”,对我而言,梦想的位置永远都排在现实之后,但又必不可少。我不会只满足于手边的六便士,但只有紧抓住手边的六便士之后,我才敢抬头仰望月亮的清辉。
《厨房政治》
刘瑜把她在国外留学和各国学生合租时,如何处理公共厨房的卫生问题写得跌宕起伏、生动有趣,她把对这个问题的解决和处理当成对另一个问题的思考和实验:“一个理性、和谐、正义的公共秩序是否可能?如果可能,它的条件是什么?如果不可能,它的障碍是什么?前者是生活问题,后者是政治问题。”
对此文的喜欢让我发现:我内心里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具备这种能力: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提炼出对一个有高度问题的深刻见解,哪怕这两者看似是多么风马牛不相及。
《飞越流水线》
刘瑜把外人眼中神秘高深的学者学术工作理解为只不过是“生产流水线”,其实我们大多数人的工作和生活不也如此吗?有多少人有勇气且有能力真正却追逐心灵的自由?我们都如《肖申克的救赎》里那些蹲监太长已被“体制化”的人一样,已不能适应监狱外的生活,偶尔畅想“飞越流水线”,但是又恐惧“流水线”之外的万丈深渊。
我的思考则是:既然“饭碗并没有陶冶情操净化灵魂的义务”,那我们就需要发展出流水线以外,能陶冶情操净化灵魂的爱好,让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面对且取悦自己的灵活,以抵制流水线对我们的体制化。
《一天长一点》
套用马克思把“生产”分为“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刘瑜把生活中的事务分为“简单再生活”(维持生活不得不做的事)和“扩大再生活”(真心喜欢和向往的事)。这也无比精准地概括了我生活中的两类事情。
刘瑜对两类事务的态度也是我的心声“那些我们‘不得不’做的事,多么像一个包办婚姻中的又丑又坏的老头子,挡住一个少女向往私奔的心。”,这句话多少减轻了我的自责,原来不只有我这样啊。每次当我不情愿地被琐碎事务缠身时,我心里总是无比思念那些甜蜜情人——读书、写作、电影、音乐、讲座、一个人闲逛发呆……总是迫不及待想要飞奔去和它们相会。
看,刘瑜总是擅长用政治类比生活,并且总有很多这样既出其不意又有趣恰当的比喻。
《被搁置的生活》
“每个人的心里,有多么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多少美好的事,可是,它们总是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想做的美好的事,可是却一再地告诉自己“等我忙完手头这件事之后,我就去做这些”?然后一忙就没完了,或者等忙完了你却没有了热情。于是,你和很多美好的事就这么失之交臂,我们和梦想中美好的生活就这么渐行渐远。
我有两个时期有着非常强烈的这种“生活被搁置感”,一次是在准备在职硕士论文答辩,另一次是在准备一个重要考试。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不快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打精神,症状类似相思病,因为上面提到的我那些甜蜜情人统统被关进了小黑屋,而终日思之不得见。
后来,我选择再也不搁置、不推迟。既然人生短暂,又充满了“万一”,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那么,为何不让自己的每一个当下都在做想做的、美好的事情呢?
《回到巴黎》
据说“巴黎”是一个隐喻,指的是一个人追求梦想的勇气,我倒不这么觉得。看这部电影时我内心深处的隐约同感告诉我,“巴黎”指的是对“生活在别处”的向往:如果移民到国外,如果搬到另一个城市,如果换一份工作,如果换套大房子,如果换个人,甚至是如果有来生……
但问题是,如果这些如果真的发生了,你的生活也未必就会变得更好,因为出了问题的根本就是你自己。以上所有变化里唯一不变的,就是你自己。
当我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就这么做了:如果你真的强烈地想要别处的生活,那就为了目标去行动,不惜付出一些代价;否则就踏实待在原地,珍惜眼下每一刻。幻想、抱怨都没什么卵用,像剧中女主愤怒绝望到丢了性命就更犯不上了。
《Crush》
这篇文章让我突然明白:原来我曾经那些莫名其妙的怦然心动或神魂颠倒根本就不是爱,而是Crush,比较精准的翻译是“短暂地、热烈地、但又羞涩地喜欢过Ta。”。
最早我是从《老友记》里知道这个词的,Crush的魅力来自于幻想,而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可能长时间地陷入幻想。所以,幻想消失,Crush油尽灯枯。
提醒就是:crush来了,首先你得有分辨出它的智慧,其次要有判断该不该行动的智慧,因为“面对有些可能性,转过身去,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但迎上前去,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娜拉出国之后》
刘瑜觉得在美国有一种“历史的终结感”,而回国则有更多可能性。在美国的几段短暂生活经历,也让我有此同感。这也是我在如今汹涌的“移民大潮”中始终“坚定不移”的根本原因,对我而言,是指美食和自我实现的更多可能性。
《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很酷很流行的这句话“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就出自这篇文章,它的全句是“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说的其实是一个人和自我的关系:外在的一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可求的只有你自己。
《记一次邪教活动》
这篇写得特逗,剑桥牛津的传统特色活动Formal Hall——一种上流社会调调的正式聚餐,却被刘瑜写得调侃甚至讽刺。这种对权威、地位、正经、高端的瓦解,是一把撕去虚荣的外衣,笑对真实的自己外界爱咋咋地,是我喜欢刘瑜文字的主要原因之一。
《吞下那颗红药丸》则是借电影《黑客帝国》讽刺“故作高深”。还有这几篇,也都在那么一个瞬间,曾让我的心里微妙地为之一动:《约会文化》、《最好的时光》、《爱情饥渴症》、《论婚姻制度的演进趋势》《超越那一天》、《政治的尽头》、《Life after people》和《牛校牛在哪》。一不小心又写多了,不写了,自己去看吧。
至于全书层出不穷的金句,给你抄了几句,见上图(字不好看,请自动忽略),以上引号斜体内容也都摘自本书原句。你读读看,是不是很爽很过瘾?当然脱离了上下文,只孤立地读一句或一个段落,难免不解其意或断章取义,所以,还是去读全书吧。
在本书后记里,刘瑜说她自己“性格沉闷、生活稀薄,而文字是她体验生活的方式”,所以她选择“用感受来弥补事件的贫瘠”。“我相信是一个人感受的丰富性、而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决定他生活的质地;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决定他生活的色彩。”
审视自己,我又未尝不是如此,生活平常稀薄,通过文字体验生活,捕捉每一个细微的感受。所以,才有了你们读到的这些文章,谢谢你们有耐心听我唠叨。
P.S. 现在正在读的是她的另一本书《观念的水位》。刘瑜自己说,她通常写两类文字:生活随笔和时评政论,《送你一颗子弹》是前者,而《观念的水位》是后者。文字风格相似,后者稍微更冷硬一些,讨论的话题不同,都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