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有没有蝶影纷飞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只红色的蝴蝶久久盘旋在舞台中央,仿佛少女唇边一朵羞涩的笑靥。

望着它的倩影,一个双鬓斑白的男子泣不成声:“妹妹,你回来了?别走,别走好吗?”

夜风吹动幕布,往事悄悄登场。

灶火边,两只破碗倒扣着。

母亲告诉兄妹俩,碗底各有一长一短两根稻草,谁猜到长的那根,谁就继续上学。

他哆嗦着刚想揭开其中一只,妹妹按住了他的手。

“哥,女孩迟早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没啥用。”

停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我跟村里的三婶出去打工,攒下钱寄给你。哥,你放心。”

他嘴唇蠕动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把那个瘦弱的肩膀紧紧搂在怀里。

冬去春来。金榜题名。很快,从小爱唱爱跳的他,成了艺术系的“明星”。

同一片天空下,妹妹辛苦地奔波,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只能扫大街、卖水果、当小工、做保姆……甚至偷偷替人献血,换取一两张薄薄的老人头。被工头骂,被城管撵,被顾客刁难,被雇主歧视,小姑娘从来没有抱怨。

慢慢地,妹妹的手不再细嫩,皮肤像砂纸一样糙,青筋凸起,厚厚一层茧子。

他再心疼,也只能把说不出口的内疚写进日记,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不能叫人瞧不起!

妹妹很少有时间来看他,偶尔来一次,改不了乡音,接不上别人抛过来的玩笑梗,就那么傻傻地站着憨憨地笑,撸起袖子把寝室打扫得比宾馆还干净。

一次,两次,三次……他开始受不了周围异样的眼光。

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洗刷掉寒酸的土包子气味。老师那里积攒了口碑,校花那里赢得了青睐,终于可以和别人平起平坐了。

可是,妹妹的每一次到来,都将他重新打回沉重的现实。

火山终于爆发了。

一个秋风瑟瑟的午后。妹妹穿着地摊上廉价的大红裙,提了一袋橘子,用一口塑料普通话,跟他的宿管员低声下气陪笑脸。

宿管员头也懒得抬,用嘴努了一下“闲人免进”的牌子,自管自打毛线。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凑了一堆嘀嘀咕咕的人。

“这谁啊?”

“嘘,就是那个……那个……你懂的。”

“呵呵,一个地里刨饭吃的泥腿子!装什么男神!”

“就是,平常还那么傲气,偏偏女生都喜欢他。”

“噫~身上的汗味好重!臭死了!”

“啧啧,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不懂规矩。”

“跟他哥哥一样。”

校花正好陪着他路过,沉默半晌,甩手离去。

咔嚓一下,心碎了。

他大吼:“你来干什么?”

妹妹笑着:“哥,我在工地给人做饭,抽空跑出来看看你。这橘子给你,降火。你读书辛苦……”

“啪!”稚嫩的脸上一片鲜红的掌印。橘子滚得到处都是。

“谁要你来!走!走啊!马上走!”

橘子摔烂了,妹妹蹲在地上一个个捡,捡了好久。

从此,衣冠楚楚的校园里再也见不到那个又瘦又单薄的身影。只是到了月底,银行卡上依然会多出一笔钱。

日子平静地逝去,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的团队要在最权威的专家面前举行公演。为荣誉而战,他这个主演刻苦得要命。

时针指向零点,排练早已结束。可他还找舞台上找感觉。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哥,你饿吗?我去校门口给你买鸡蛋饼。”

这一去,好久都没有回来。

他感觉不对,冲了出去。

人,那么多人。救护车警笛凄厉。妹妹倒在地上,红裙子沾满血污,像折断了翅膀的红蝴蝶。

他抱着妹妹一遍遍喊:“坚持住啊!我们快到医院了,快到医院了!司机,你开快点,快点,快啊!”

然而,白被单还是覆盖了妹妹的脸。

弥留之际,妹妹小声地说:“哥……对不起,不能再挣钱给你了……保重身体……过马路,小心车……”

妹妹走了,把以前刻意忽略的欢乐和幸福都带走了。日子发了霉。

他没有走红毯的命。自认为出色的他出了校门,才发现自己是一只呆头鹅,处处碰壁。

几年过去,依旧表现平平。他开始纹身,留长发,听摇滚,泡夜店,迷恋烟酒,用落拓不羁的形象遮盖自卑。

工作上也变得越来越愤世嫉俗。

他对老演员临场改戏词,加戏大为不满:“过去只有戏霸才这么干!”

上头派来新导演,全团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只有他动不动就说导演什么都不懂:“把人呼来喝去谁不会?庙里的神像多威风!人人朝拜!可那是泥胎是木偶!”

面对后辈青年,他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我也想演大学生,可兜里没钱,手里没权,你就是第二个陈道明照样也演不了!”

女同事拿奖清客,他在角落里剔着牙,冷冷地问:“没少给导演上供吧,辛苦啦。”

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就这样混着混着混到中年,把自己修炼成毒舌。

没有掏心窝子的朋友,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好笑的是,连绯闻和丑闻都没有。圈里彻底把他遗忘。

除了陆陆续续演的几个龙套,实在叫人记不起他有什么作品。

又过了好几年。母亲也叹着气走了。陪伴他的,只剩烟酒和影子。

手机里有一首曲子,那是母亲和妹妹生前最喜欢听的。以前觉得歌词老土,现在听却是打翻了酱料铺,酸的,咸的,辣的,苦的,一起涌上来:

“从前之事你都对,

过去的事情是我错。

眼睛白你眼睛错,

嘴巴骂你嘴巴错,

耳朵不肯听好话,

两只耳朵都有错,

从前事,

千对万对是你对,

千错万错是我错。”

可惜,他向命运千拜万拜也折不过罪来。

舞台上,蝴蝶飞去又飞回,盘旋身边。

他似乎看见儿时的场景:蓝天,碧草,花朵,红色的蝴蝶。稚气未脱的妹妹举着网兜,兴奋地扑来扑去。

他痴痴地盯着蝴蝶,喃喃自语:“妹妹,能不能不要走?陪陪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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