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巷尾的“铁钉子”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灌进“守义修鞋铺”的帆布棚时,陈守义正用砂纸打磨一只开裂的牛皮鞋。砂轮转动的“嗡嗡”声里,他瞥见巷口停了辆印着“拆迁办”的面包车,心里像被砂纸磨过,涩得发紧。
这棚子搭在老城区最窄的巷尾,帆布被风吹得褪了色,木架上钉着密密麻麻的鞋钉,墙根堆着各色鞋油和胶水,活像个嵌在巷子里的“铁钉子”。陈守义在这里修鞋十五年,从十六岁跟着父亲学手艺,到如今父亲走了三年,他守着这摊,也守着巷口那间月租三百块的小平房——母亲卧病在床,每天的药钱,全靠他手里的锥子和线。
“陈师傅,帮看看这鞋!”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跑过来,递过一双白色运动鞋,鞋边开了胶,鞋底还沾着泥。男孩是隔壁中学的学生,父母在外地打工,常来修鞋,每次都攒够零钱才来。
陈守义接过鞋,手指摸过开胶的缝隙,笑着说:“别急,十分钟给你修好,保证能再穿半年。”他从铁盒里挑出粘性最强的胶水,又剪了一小块同色的帆布垫在鞋帮内侧,“这样踩着不硌脚,跑操也结实。”
男孩点点头,蹲在旁边看他干活。陈守义的手很稳,粗粝的指腹上布满老茧,却能灵活地穿针引线,锥子穿过皮革时,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让线嵌进缝隙里,看不出修补的痕迹。这手艺是父亲教的,父亲说:“修鞋和做人一样,得实在,不能糊弄,人家把鞋交给你,是信你。”
正修着,拆迁办的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图纸:“陈师傅,这片区月底就要拆了,你的棚子得尽快搬。”
陈守义手里的锥子顿了顿,抬头看向男人:“张主任,能不能宽限些日子?我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知道拆迁是迟早的事,可这巷尾的棚子,租金便宜,老顾客也都习惯来这儿,真要搬走,生意怕是要黄。
张主任叹了口气:“陈师傅,政策就这样,我也没办法。你看这周围,都搬得差不多了。”他指了指巷子里空荡荡的门面,“上面催得紧,月底前必须清场。”
男孩站起身,小声说:“陈师傅,你要是搬了,我以后去哪里修鞋啊?”
陈守义摸了摸男孩的头,勉强笑了笑:“放心,师傅肯定还在附近,不会让你没地方修鞋的。”可他心里没底,这老城区周边,稍微像样点的门面,月租都要几千块,他根本租不起。
那天晚上,陈守义推着修鞋车回家时,路过街角的垃圾桶,看见里面扔着一双旧皮鞋。鞋是真皮的,只是鞋头磨破了,鞋底也有些磨损,若是好好修一修,还能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了起来——母亲的生日快到了,她总说想要一双合脚的皮鞋,却舍不得买。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床边缝衣服,看见他手里的旧鞋,皱了皱眉:“守义,这鞋都破成这样了,捡回来干嘛?”
“妈,我给你修修,保证跟新的一样。”陈守义把鞋放在桌上,拿出鞋油和砂纸,“你看这皮子,是好料,就是没人好好打理。”
母亲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里泛起泪光:“儿子,委屈你了。要是妈身体好点,也能帮你分担些。”
“妈,说啥呢,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陈守义一边打磨鞋头,一边说,“等我找到新地方,把修鞋铺开起来,咱们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可他心里清楚,这“好起来”,不过是安慰母亲的话。拆迁的压力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自己这双握了十五年锥子的手,能不能撑起母子俩的明天。
二、磨不掉的“老规矩”
接下来的几天,陈守义一边修鞋,一边四处找新的摊位。他去过菜市场门口,那里人流量大,可摊位费贵得吓人;也去过小区门口,保安却不让他摆摊,说影响市容。兜兜转转,还是觉得巷尾的棚子最踏实,可拆迁的日子越来越近,容不得他犹豫。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走进棚子,手里提着一双黑色高跟鞋。鞋跟断了,鞋面还沾着些污渍,看起来价格不菲。女人把鞋递给陈守义,语气有些急躁:“师傅,这鞋能修吗?明天我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急着穿。”
陈守义接过鞋,仔细看了看。鞋跟是细高跟,断口很整齐,需要重新钉上鞋跟,还要打磨鞋面。他抬头说:“能修,不过得用最好的鞋跟,不然穿不了几天又会断。我这儿有进口的橡胶鞋跟,防滑又结实,就是稍微贵点。”
女人摆摆手:“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修好,明天早上能取吗?”
“可以,你明天早上八点来就行。”陈守义把鞋放在工作台上,开始准备工具。
女人走后,旁边修自行车的老王凑过来说:“守义,这鞋一看就值钱,你可得好好修,说不定能多赚点。”
陈守义点点头:“放心,我肯定好好修,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他拿出新的鞋跟,先用尺子量好尺寸,再用钻头在鞋跟上打孔,接着小心翼翼地把鞋跟钉在鞋底,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钉好鞋跟后,他又用鞋油仔细擦拭鞋面,把污渍一点点擦掉,最后用软布抛光,让鞋面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第二天早上,女人来取鞋时,看到修好的高跟鞋,惊讶地说:“师傅,你修得也太好了吧,跟新的一样!”她试着走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太谢谢你了,多少钱?”
陈守义报了价,女人爽快地付了钱,又说:“师傅,你手艺这么好,怎么就在这小棚子里修鞋啊?我认识一个朋友,开了家奢侈品护理店,正缺你这样的手艺师傅,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一下?”
陈守义愣了愣,奢侈品护理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去那样的地方工作。他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开修鞋铺,习惯了。”
女人笑了笑:“也行,要是你以后想换个环境,随时可以找我。”她留下一张名片,转身离开了。
陈守义看着名片上“李曼 设计师”的字样,心里有些动摇。去奢侈品护理店工作,收入肯定比自己摆摊高,也不用再担心拆迁的问题,可他总觉得,自己这双手,还是更适合在棚子里修那些沾满烟火气的旧鞋。父亲说过,修鞋不能只看钱,得对得起别人的信任,那些来修鞋的人,有学生,有环卫工人,有退休的老人,他们需要的是实在的手艺和公道的价格,而不是奢侈品店里的高价服务。
他把名片收好,继续干活。不一会儿,昨天那个穿校服的男孩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几个同学,手里都提着要修的鞋。“陈师傅,我们同学都说你修鞋又好又便宜,以后我们都来你这儿修鞋!”男孩笑着说。
陈守义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心里忽然暖暖的。他知道,自己的手艺虽然平凡,却能帮到这些需要帮助的人,这就够了。他拿出工具,开始给孩子们修鞋,嘴里还念叨着:“你们放心,师傅一定给你们修得好好的,让你们能安心上学。”
可拆迁的事还是像块心病,让他寝食难安。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守义,不管以后遇到啥困难,都别忘了手里的手艺,也别忘了心里的规矩,实在做人,踏实做事,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他猛地坐起身,心里有了主意。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摊位,那不如就推着修鞋车,走街串巷地修鞋。虽然辛苦些,但至少能保住这门手艺,也能照顾到那些老顾客。
第二天一早,陈守义把棚子里的工具都搬到修鞋车上,又在车身上贴了张纸条:“陈师傅修鞋,随叫随到,老顾客可上门服务。”他推着车,走出巷尾,看着空荡荡的棚子,心里有些不舍,却也多了几分坚定。他知道,只要手里的锥子还在,心里的规矩不变,就一定能走下去。
三、藏在针脚里的光
陈守义推着修鞋车走街串巷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晴天还好,一到雨天,雨水打在帆布罩上,顺着车沿往下淌,他得一手撑伞,一手扶着车,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每天早早出门,晚上踩着月光回家,母亲看他辛苦,总劝他别这么拼,他却笑着说:“妈,没事,推着车走一走,还能多认识些顾客。”
这天下午,下起了小雨,陈守义把修鞋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屋檐下,正准备歇会儿,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双旧布鞋。“小伙子,这鞋能修吗?”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沙哑,鞋子看起来很旧,鞋帮磨破了,鞋底也快平了。
陈守义接过鞋,摸了摸鞋面,说:“能修,大妈,我给你换个鞋底,再把鞋帮补一补,还能穿一阵子。”
老太太点点头,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他干活。“这鞋是我老伴生前给我做的,他走了十年了,我一直舍不得扔。”老太太叹了口气,“以前都是他给我修鞋,他走了以后,我找了好几个修鞋师傅,都修不好,要么补得很难看,要么穿不了几天就坏了。”
陈守义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说:“大妈,您放心,我肯定给您修得漂漂亮亮的,让您穿着舒服。”他从箱子里找出一块和鞋面颜色相近的粗布,剪成长条,仔细地缝在磨破的鞋帮上,又挑了一双防滑的橡胶鞋底,用钉子一点点钉牢。缝补的时候,他特意用了和原来一样的针脚,尽量让修补的痕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老太太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眼里泛起了泪光:“小伙子,你这手艺真好,跟我老伴当年一样细心。”
陈守义笑了笑:“大妈,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把修好的鞋递给老太太,“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脚。”
老太太穿上鞋,走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太合脚了,谢谢你啊,小伙子。多少钱?”
陈守义摆摆手:“大妈,不用钱,这点小事,您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愣了愣,说:“那怎么行,你干活也不容易。”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要塞给陈守义。
陈守义推辞着:“大妈,真不用,您要是觉得好,以后要是有朋友要修鞋,帮我介绍介绍就行。”
老太太拗不过他,只好把钱收起来,笑着说:“好,好,我肯定帮你宣传。”她拄着拐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真是个好孩子。”
没过几天,老太太带着几个老姐妹来找陈守义修鞋,她们手里都提着各式各样的旧鞋,说是听老太太说他手艺好,特意来的。陈守义一一接过鞋,认真地修了起来,老人们坐在旁边,聊着天,看着他干活,时不时还夸他几句,场面热闹又温馨。
这天,陈守义推着修鞋车路过一家老书店,书店门口贴着一张招聘启事,上面写着“招聘店员,要求:细心负责,热爱书籍”。他心里一动,母亲平时喜欢看书,要是能在书店工作,既能照顾母亲,又能有份稳定的收入,还能继续修鞋,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书店。书店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整理书籍。陈守义说明来意,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小伙子,你以前做过书店店员吗?”
陈守义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很喜欢看书,也很细心,我相信我能做好。”他指了指外面的修鞋车,“我平时还修鞋,要是店里不忙,我可以在门口修鞋,也能给书店带来些人气。”
老板笑了笑:“有意思,我这书店开了二十年,还从没见过修鞋的店员。不过我看你挺实在的,那就试试吧。月薪三千,管吃,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上班。”
陈守义喜出望外,连忙道谢:“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干!”
第二天,陈守义推着修鞋车来到书店,把车停在门口,然后走进店里,开始整理书籍。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熟悉了书店的工作,给顾客找书、推荐书籍,做得有模有样。空闲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修鞋,来书店的顾客看到他修鞋,有的会把要修的鞋放在这里,等下次来取,生意竟然比以前还好。
书店老板看着这一切,满意地点点头:“小伙子,你还真有办法,现在店里的人气都比以前旺了。”
陈守义笑了笑:“都是托老板的福,能在这里工作,我很开心。”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离不开那些老顾客的支持,也离不开自己手里的这门手艺。他更加坚信,只要踏实做事,真诚待人,就算是草根,也能在生活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四、把根扎在烟火里
陈守义在书店工作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安稳。每天早上,他先推着修鞋车到书店门口,把工具摆放整齐,然后走进店里整理书籍;中午和老板一起吃午饭,聊聊天;下午空闲时,就坐在门口修鞋,看着来往的行人,听着书店里的翻书声,心里格外踏实。
母亲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些,偶尔会拄着拐杖来书店看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他修鞋,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守义,你现在这样真好,既有份稳定的工作,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母亲笑着说。
“是啊,妈,我也觉得挺好的。”陈守义一边给一只皮鞋上油,一边说,“等以后攒够了钱,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让你住得舒服些。”
母亲点点头:“好,好,妈等着那一天。”
这天,之前找他修高跟鞋的设计师李曼,突然来到书店。她看到陈守义,惊讶地说:“陈师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不卖鞋,改卖书了?”
陈守义笑了笑:“我在这儿上班,平时空闲的时候,就在门口修鞋。李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买几本书,刚好路过。”李曼指了指门口的修鞋车,“你这修鞋摊,比以前像样多了。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奢侈品护理店,现在还缺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月薪比你在这儿高多了。”
陈守义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李小姐,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在这里,我能照顾到老顾客,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钱虽然不多,但心里踏实。”
李曼看着他,眼里满是敬佩:“陈师傅,你真是个实在人。现在像你这样,不贪慕虚荣,坚守初心的人,不多了。”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老手艺’的项目,想找一些有特色的手艺人采访,你愿意参加吗?要是你的手艺能被更多人知道,说不定能帮到更多像你一样的手艺人。”
陈守义愣了愣,采访?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修鞋匠,还能被采访。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个普通的修鞋匠,没什么好采访的吧?”
“怎么会呢?”李曼说,“你的手艺好,人又实在,还坚守着老规矩,这就是最难得的。现在很多老手艺都在慢慢消失,要是能通过这个项目,让更多人关注老手艺,了解手艺人的故事,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陈守义想了想,觉得李曼说得有道理。他想起父亲生前总说,希望这门修鞋手艺能传下去,要是能通过采访,让更多人知道修鞋这门手艺,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心愿。他点点头:“好,我愿意参加。”
几天后,李曼带着团队来到书店,对陈守义进行了采访。他们拍了他修鞋的过程,听他讲了自己的故事,还有父亲教他手艺时的点点滴滴。采访结束后,李曼说:“陈师傅,你的故事很感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剪辑,让更多人看到。”
没过多久,李曼的项目视频在网上发布了,视频里,陈守义坐在书店门口修鞋的样子,还有他说的那些朴实的话,打动了很多人。不少人专程来到书店,找他修鞋,有的甚至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只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坚守老手艺的修鞋匠。书店的生意也因此好了很多,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守义,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的‘名人’了!”
陈守义却依旧保持着平常心,每天还是早早来到书店,认真地修鞋,整理书籍。有人问他:“陈师傅,你现在这么有名了,怎么不扩大规模,开个大点的修鞋店啊?”
陈守义笑了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修鞋不是为了出名,而是为了帮大家解决问题。只要大家有需要,我就在这里,不管店面大小,手艺不变,初心也不变。”
这天,之前那个穿校服的男孩又来了,他已经考上了大学,这次是特意来看看陈守义。“陈师傅,我考上大学了,以后可能很少来这儿了,不过我会经常想起你,想起你给我修鞋的样子。”男孩笑着说,“你教会我,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踏实、认真,不能糊弄。”
陈守义看着男孩,心里暖暖的:“好孩子,到了大学也要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要是以后鞋子坏了,不管在哪里,都要找个实在的修鞋师傅,别让好鞋浪费了。”
男孩点点头,向陈守义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陈守义看着男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锥子和线,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是“逆袭”。所谓逆袭,不是非要从草根变成大人物,而是不管身处何种困境,都能坚守自己的初心,用自己的双手,把平凡的日子过出滋味,把普通的手艺做成温暖的事。
夕阳透过书店的窗户,洒在陈守义的身上,也洒在他手里的皮鞋上,皮鞋被擦得锃亮,反射出柔和的光。他知道,自己的根,已经深深扎在了这充满烟火气的生活里,而这掌心里的光,会一直照亮他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