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流传下来的家书中,有11封写于本年,都是写给父辈的文字。当今人们赞赏的关于家教家训的家书则始自道光22年。
本年家书中最有意思的内容记录在9月15日和10月19日写给父母的家书中。年初,九弟曾国荃随父亲进京。闰三月14日父亲离京,曾国荃就一直跟着曾国藩一起生活。可是,到8月下旬,九弟突然生出强烈的愿望要回老家,这下子可急坏了曾国藩,所以一连写了两封很长的家书给老爸老妈解释其中缘由。不过,颇为奇怪的是,曾氏在日记中对此事却没有任何记载。
首先是陈述九弟莫名想要南归的经过。“。。。惟九弟迫思南归,不解何故。自九月初间即言欲归,男始闻骇异,再四就询,终不明言。不知男何处不友,遂尔开罪于弟,使弟不愿同居。男劝其明白陈辞,万不可蕴藏于心,稍生猜疑。如男有不是,弟宜正容责之,婉言导之,使男改过自赎。再三劝谕,弟终无一言。如男全无过愆,弟愿归侍定省,亦宜写信先告知父亲。待回信到时,家中谕令南归,然后择伴束装,尚未为晚。男因弟归志已决,百计阻留,劝其多住四十天。而弟仍不愿,欲与彭山屺同归。彭会试罢屈,拟九月底南旋,现在尚少途费,待渠家寄银来京。男目下已告匮,九弟若归,途费甚难措办。”
接下来又分析了不应南归的理由,“英夷在浙江滋扰日甚(注:即第一次鸦片战争)。河南水灾,豫楚一路,饥民甚多,行旅大有戒心。胡咏芝前辈扶榇南归,行李家眷,雇一大船,颇挟重资。闻昨已被抢劫,言之可惨。九弟年少无知,又无大帮作伴,又无健仆,又无途费充裕,又值道上不甚恬谧之际,兼此数者,男所以大不放心,万万不令弟归。即家中闻之,亦万万放心不下。男现在苦留九弟在此。弟若婉从,则读书如故,半月内男又有禀呈;弟若执拗不从,则男当责以大义,必不令其独行。”
最后又陈说其实与九弟并无嫌隙。“自从闰三月以来,弟未尝片语违忤,男亦从未加以词色,兄弟极为湛乐。兹忽欲归,男寝馈难安,展转思维,不解何故。男万难辞咎。父亲寄谕来京,先责男教书不尽职、待弟不友爱之罪,后责弟少年无知之罪,弟当翻然改寤。男教训不先,鞠爱不切,不胜战栗待罪之至。伏望父母亲俯赐惩责,俾知悛悔遵守,断不敢怙过饰非,致兄弟仍稍有嫌隙。男谨禀告家中,望无使外人闻知,疑男兄弟不睦。盖九弟不过坚执,实无丝毫怨男也。”最后还不忘提醒家人不要外传此事,读来甚是有趣。
在10月19日的信中再次详述此次九弟执意南归的经过,“九弟体好如常,但不甚读书。前八月下旬迫切思归,男再四劝慰,询其何故。九弟终不明言,惟不读书,不肯在上房共饭。男因就弟房二人同食,男妇独在上房饭。九月一月皆如此。弟待男恭敬如常,待男妇和易如常,男夫妇相待亦如常,但不解其思归之故。男告弟云“凡兄弟有不是处,必须明言,万不可蓄疑于心。如我有不是,弟当明争婉讽。我若不听,弟当写信禀告堂上。今欲一人独归,浪用途费,错过光明,道路艰险,尔又年少无知,祖父母、父母闻之,必且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我又安能放心?是万万不可也”等语。又写书一封,详言不可归之故,共二千余字。又作诗一首示弟。弟微有悔意,而尚不读书。十月初九,男及弟等恭庆寿辰。十一日,男三十初度,弟具酒食、肃衣冠,为男祝贺。嗣是复在上房四人共饭,和好无猜。”
所作诗为“松柏翳危岩,葛藟相钩带。兄弟匪他人,患难亦相赖。行酒烹肥羊,嘉宾填门外。丧乱一以闻,寂寞何人会?维鸟有鹣鹣,维兽有狼狈。兄弟审无猜,外侮将予奈?愿为同岑石,无为水下濑。水急不可矶,石坚犹可磕。谁谓百年长,仓皇已老大。我迈而斯征,辛勤共粗粝。来世安可期,今生勿玩愒!”
可以看出此事对于曾氏的心理触动是很强烈的,甚至有几分慌乱。不过到了九弟还是没有言明急切南归的原因。这不禁让人想到了苏雪林,一辈子以骂鲁迅为日常,但却从来不说因为什么。可以推测,大概实在是因为一些自觉理亏而又说不出口的原因。不过,从12月21日的家书中大概可以揣测一二,“九弟读书,近有李碧峰同居,较有乐趣。男精神不甚好,不能勤教,亦不督责。每日兄弟语笑欢娱,萧然自乐,而九弟似有进境。兹将昨日课文原稿呈上。”老哥不督促读书了,日子也就潇洒了。可以猜想,大概是曾氏管老弟管得太严了,每天都得读书,18岁的大小伙其实更喜欢玩乐嬉戏,谁愿意被一个严肃的老哥整天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