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随笔:记录一些在阅读史记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有趣。
1. 周室源起
周王室一脉源自后稷,他母亲是五帝中帝喾的元妃,叫姜原。姜原有一天去野外踏青,看到地上有疑似巨人留下的特大脚印,就开心地踩了上去。这一踩就出了大事,怀孕了……孩子生出来后自己也感觉太不科学,估摸着不吉利,就想把孩子扔了。可这孩子天生小强属性,不管扔到哪儿,都奇迹般地死不掉。姜原意识到这娃太神了,就捡回来继续养。所以这位周的老祖宗就有了“弃”这个奇怪的名字。
后稷在尧舜时期执掌农业大权,但后代们不给力,堕落到混迹于戎狄之中,在诸侯里相当被边缘化。直到周文王姬昌的爷爷古公亶父这一代,才开始有点起色。古公是位德义双馨的老同志。戎狄过来抢劫,不抵抗,财物直接送。尝到甜头的戎狄变本加厉,再来抢人掠地,老百姓都怒了,要反击。可古公却说:
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
这段话在我看来华而不实,略带迂腐,但当时的民众们很受用:
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
古公时期,有两件事让我惊讶其发生的时代之早。一是“作五官有司”,即司徒、司空、司马、司土、司寇。前三司为后世政府顶层机构的标配,似源于此。二是关于立嗣,因为姬昌出生时“有圣瑞”,被古公所喜爱,于是姬昌的父亲季历得以幼子的身份继位。后世有类似的事件:明朝时,朱棣不喜欢朱高炽(太胖),但解缙说了三个字,就让朱棣下定决心立其为太子。这三个字是——“好圣孙”,说的就是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清朝时,康熙在自己数不胜数的儿子群里选择了雍正,弘历在其中也起了重要作用。
在季历继位之前,他的两位哥哥,竟然需要逃亡和自残:
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这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围绕立嗣的腥风血雨,竟能上溯至此。
2. 武王伐纣
周武王九年,于盟津祭祀、阅兵,诸侯会盟,欲伐纣。没想到,武王这会儿竟然打了退堂鼓:
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面对满腔热血来参与的八百位诸侯,不仅泼了这盆大冷水,还嘲讽说你们不知道天命,简直就是“逗你玩”的姿势。那个年代的诸侯们真是好脾气,乖乖各回各家不说,两年后武王重新举事,喊了句“老地方”,所有诸侯又都再次满腔热血地参与了:
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
《太誓》为武王在开战前的誓词,颇为耐人寻味:
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
纣王以酷刑施于百官,荒淫无道、蹂躏百姓,武王在誓词里只字不提,却说些:“你纣王竟然听女人的话!疏远亲人!为了取悦女人,乱改传统音乐!”只谈庙堂礼乐崩坏,不理王道残酷血腥,真是本末倒置。话说那个时代还真不适合穿越,连哼几句流行爵士摇滚,都要被以“淫声”问罪呢。
武王伐纣的过程,平淡无奇,远没有《封神榜》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伐纣成功之后,武王自感天命所归:
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满满的自信啊。可是朝代更迭之初历来是政局不稳之时,果然,管、蔡二叔叛周,幸而周公神武,“三年而毕定”,但这解散了的兵是于何时重新招募的,并未提及,且待日后研究。
话说周公真是不世出的全才,不仅文能辅政,武能慑敌,在主公有难时,还能治顽疾。治病的方式也很高级: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武王有瘳。
——跟老天爷打个招呼,说自愿代替武王生病,就搞定了,而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病,也很快痊愈了。这个方法,简直是包治百病啊。
3. 西周之亡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众所周知,不提。太史公花了大量笔墨,描述褒姒的身世来历,过于玄乎,难怪吕思勉在《中国通史》里说烽火戏诸侯这段“恢诡有类平话,决不是真相。”
其实西周之亡,并非周幽王一人之过。追本溯源,应为周厉王、宣王、幽王——三代而亡模式。
周厉王时,贪欲无限,欲壑难填。芮良夫向厉王谏言:“陈锡载周”,您的老祖宗是靠布施赠予才得以改朝换代,您可千万别再那么贪了,天地间万物,怎么可能专为您所独有呢?作为皇帝,要懂得搞平衡啊。芮良夫甚至连“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这样的重话都说了。可惜厉王的反应,只是给我们留下了些耳熟能详的名句,比如:
“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这位皇帝,犹如穿越者一般,已经熟练运用其咱们在当代仍在践行的高级技能——“我们不解决问题,但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于是,到了幽王的年代——
“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
而褒姒,无非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4. 东周掠影
东周自周平王起,至被秦庄襄王灭,这五百多年,是一段漫长的苟延残喘。
周平王至周釐王,仅历五代,而釐王三年,齐桓公便开始称霸。之后,各国便只知春秋霸主,而不再以周王室为尊。
耐人寻味的是,在周王朝如此羸弱的时代里,王室之间的血腥内斗,却比西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周定王三子的自相残杀:
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
李世民在玄武门之时,是处于你死我活的不得已情势里;而东周的这诸位,不知兄弟相残所谓何来?
此后,日渐式微的东周,竟然还分裂为东、西二周,相互攻杀不止,王室的实力,等于进一步减半。在诸侯列强看来,犹如两个稚嫩儿童之间的拌嘴和斗架,实在是儿戏。
东周唯一的亮点,是几位说客的三寸不烂之舌,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让羸弱的王室在列强中尽可能有尊严地周旋着。比如苏代游说韩相国公仲侈:
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曷为不与?
三言两语,就让韩国把高都送给了东周。
再比如,马犯对周君拍胸脯说我能让梁国为咱们筑城:
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梁王曰:“善。”遂与之卒,言戍周。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王试出兵境以观之。”秦果出兵。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後可而复之。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後举事且不信。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这一套三方忽悠的组合拳,空手套白狼,套的实在是赏心悦目。
只可惜,外交永远是强者们的玩具,即使偶尔可以靠优秀的人才创造几个奇迹,也终究无法改变国家实力的强弱状况。
秦庄襄王灭东、西二周,延续八百多年的中国史上最长朝代,终于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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