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暑气将消,秋夜渐长,金风暗度,送来新凉。蝉鸣高树,声犹凄切,稻涌平畴,稔色正黄。几处早鸿,声啼晓月,谁家玉笛,哀怨清商。凭栏莫起,悲秋之意,且把幽怀,融入锦章。
其一:满庭芳·乙巳岁处暑感怀
梧叶惊秋,蝉声咽晚,乍收一榻新凉。云裁鹤影,雁字欲南翔。几处荷塘骤雨,空留得、翠减红伤。平芜外,稻波千顷,散作满川黄。
年光偷暗换,扇纨委箧,藕汗疏裳。更谁记,冰瓯曾荐瓜香?漫道宋郎愁绪,都付与、客里清商。西窗下,莫嗔露重,且看月磨霜。
其二:七言排律·乙巳岁处暑感怀三十韵
暑退中庭夜气清,商飙乍动拂帘旌。
蝉嘶老树声犹涩,露滴疏荷响渐轻。
陇上稻翻千顷浪,篱边菊孕数枝英。
云闲雁字初排阵,雨过虹霓半倚城。
纨扇已收消夏意,罗衣初觉换秋情。
苔阶冷映娟娟月,竹径凉生细细萤。
远笛谁家吹落木,孤舟何处泛寒汀?
空怜宋玉多悲赋,漫忆张翰忆莼羹。
世事浮沉蕉鹿梦,年华荏苒雪鸿程。
且斟绿蚁酬佳节,莫向黄花叹晚晴。
醉里乾坤容我懒,吟边风物为君倾。
但留诗骨撑天地,一任霜丝镜里生。
处暑帖:在时间的裂隙里拾取一缕秋声
乙巳年的处暑来得静悄悄。清晨推窗时,忽觉风里掺了把无形的筛子,将溽暑的黏腻细细滤去,只余一段清瘦的凉意悬在檐角——这凉也是试探性的,像古琴师在调弦时偶然拨出的一个泛音,尚未成调,却已惊动了满架凌霄花的酣梦。
古籍里说处暑是"暑气至此而止",但岭南的炎威总爱拖个潦草的尾巴。街角卖凉茶的阿婆仍在铜壶里熬煮着夏枯草,而超市货架上的月饼已垒成金色的堡垒。这种时序的错位,恰似某位书法家在宣纸上同时临摹《兰亭序》与《寒食帖》,墨色里既有惠风和畅的余韵,又渗着"空庖煮寒菜"的萧然。
翻检故纸堆,发现古人对待处暑的态度极富层次。陆游在"四时俱可喜,最好新秋时"里藏着小确幸,而李商隐的"远书归梦两悠悠"则把处暑过成了时间的驿站。最妙的是《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迎秋"仪式:汴京百姓会在处暑前后将竹席收入箱笼,这个动作仿佛某种隐秘的契约——人与天地达成和解,允许彼此在流转的光阴里体面地退场。
现代人却常与节气失之交臂。空调房的恒温模糊了季节更迭的刻度,外卖软件上永远活跃着冰奶茶的图标。某日在博物馆见一群孩童围观清代《月令七十二候图》,有个女孩突然指着"鹰乃祭鸟"的彩绘惊呼:"老鹰为什么要把猎物摆整齐?"讲解员用食物链理论解释时,我却在想:我们失去的何止是对物候的认知,更是那种将生活节奏托付给天地律动的谦卑。
处暑三候中,"天地始肃"最耐寻味。这"肃"并非肃杀,倒像古籍装帧时的"肃页"——把散乱的纸页按序归整。前日见小区园丁修剪紫薇,碎花簌簌落进他的草帽,恍若一场微型的花葬。忽然明白《遵生八笺》为何强调处暑要"收敛神气",这分明是教我们在浩荡的时光里,学会给纷繁的欲望打一个漂亮的收梢。
黄昏散步时,发现荷塘已进入印象派画风:粉瓣蜷曲成莫奈笔下的睡莲,莲蓬则变作康定斯基的几何构图。几个中学生架着手机直播"最后的夏荷",弹幕里飞过"求滤镜参数"的留言。想起苏东坡在处暑日写"渐觉风光好,徐行步步幽",忽然觉得古人丈量季节的尺度,或许就藏在那"徐行"的步调里——足够慢,才能听见露珠在蛛网上凝结的脆响。
乙巳年的处暑没有雷雨作结,只有一弯新月瘦成了古籍里的牙璋。阳台的茉莉突然开了第三茬花,香气里带着不合时宜的倔强。我按下煮茶器的保温键,90℃的指示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某个遥远的节气在向我们递送摩斯密码般的问候。
2025.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