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我们坐中巴车回乡里,一路上,除了路边的柳树染上了新绿,放眼望去,还是一片枯黄的景象,我知道这枯黄下面蕴藏着无限的生机,过了这个清明节,世界就会一天一个变化,焕发出它蓬勃向上的气息。
我带着孩子来看你了,居民点水泥铺就的马路上又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小小孩在嬉戏玩耍,对门的婶婶添了两个孙子,记得我们结婚时,她的儿子才上初中。
隔壁的太爷太奶奶这两年先后走了,太奶奶是前年没了的,太爷爷是今年年后走的,他们的儿孙都在城里生活,院门挂上了锁。前些年每次来都看见他俩坐在院门前晒太阳,这次来看不见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新的生命诞生,老的逝去,人类如同草木一样不断更新迭代,老一代人的是非恩怨随着一掬黄土被深埋在地下,新一代如同破土而出的草芽,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蓬勃生长。
清明节,人们寄托的是哀思,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来到你的坟前,枯黄的草覆盖着坟头,周围的白杨树像站岗的战士,挺拔直立深入云霄,南边的祁连山在一片薄雾中若隐若现,地埂上的荒草被烧去,嫩绿的草芽钻出地面,像初生的婴儿,一脸纯真的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
孩子和长辈们先去老坟了,我坐在地埂上跟你絮絮叨叨半天,和你说孩子的学习情况,还有一些我担心发愁的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感知?我看着那挺拔的白杨,恍惚觉得你的精气神应该早就凝聚成了新的生命,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们。
这些年,周围的人总在慨叹我的命苦,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生活,似乎被剥夺所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我不喜欢他(她)们的叹息,我的内心宁静而丰盈,肩头虽是沉甸甸的责任,但这抵不过一个“我乐意”!是啊,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责任和方向如此的明确,我没有什么犹疑和徬徨的,和孩子共同成长、结伴同行,看着两棵小树苗茁壮成长就是我内心最大的喜悦。
我唯一觉得遗憾的只有你,你本来还应该在这人间看着日出日落、四季更迭,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体会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可老天竟那么早就把你带走了,我知道你是被安排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但人世间的风景你肯定没有看够,被强行带走,怎么说也是一种遗憾。
我每次来都劝你,若真有另一个世界,那么你在那个世界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要痛痛快快地活。
你在的时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支持,让你尽可能的焕发生命的光彩,那边若有一个懂你的人,请你们相提相携像这并排直立的白杨,叶相融在云里,根紧握在地下,一起活出生命最美的真谛。
我从来不愿编个感情的笼子将自己困住,也不愿将你困住,我们在人世间相遇可能是因为前世互相亏欠,债还完了,人也就散了,如若苦苦思念纠缠,那可能又是新的亏欠。
我带来了自己做的菜还有时鲜的水果,除了你的父母,姑姑和两位叔父也来看你,我们将各自带来的吃食堆在火堆上将它点燃,孩子们蹲在旁边给你烧纸钱。
七叔一边烧纸钱,一边嘴里咕咕叼叼喊你来领钱,完了不忘夸我两句,说这么些年我回回节气都带着孩子来看你,好媳妇儿、两个好娃娃,都好着呢,你应该知足了。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当初嫁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得病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老天的旨意,我们无能为力,谁也怪不着谁。
你留给我的遗言,我一直记在心里,并尽我所能在实践。
你说让我尽力带好两个孩子,将他们养大成人;你说不求我赡养你的父母,但当他们遇到难以过去的坎时,在我有余力时希望我伸手拉一把;你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你走了,让我好好活着,不要太亏待自己;你说让我不要脸皮太薄,遇到困难时,要知道张口寻求帮助;你说要有可能,让我再成个家,但一定要找个好人。
当你走后我在抽屉中的两页信纸上看见你写的这些话,我瞬间泪如雨下,善良如你、至诚如你,值得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而粗鄙如我,在你健康时却时时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肆意挥霍着你对我的好。
我说过我不愿编个感情的笼子把自己往里面套,抒情的话就说到这儿,愿世界的那头没有疾病痛苦、生离死别,愿你已度过了一切苦厄,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