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暑假,刚考完试洛北就迫不及待的收拾好所有行李连夜奔赴离上海1500度公里的外婆家,那里有连绵不断的稻香,吃不完的应季水果,更重要的是外婆家门口有一方荷塘。每天午后,洛北搬了外公的躺椅在屋檐下乘凉。徐徐的过堂风夹带着淡淡的荷香,洛北惬意的摇晃着腿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外婆家在一个年代久远的小镇,不同于上海的喧嚣,时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安静而悠远了,每当晚霞爬上天空的时候,洛北喜欢骑着单车沿着小镇漫无目的的闲逛,他喜欢那些长了苔藓的青石板、斑驳了的墙壁。还有朱红色的雕花木门。
洛北的外公是清末明初的老儒生,家里是小镇上的大门大户,家里有满满几大书柜的老书。后来因为成分不好,外公去外地学了裁缝回来,在镇上开了一间小小的裁缝店。
每天上午外婆都会给外公泡上一壶茶,自家茶树的茶叶摘下来晒干,放在柴火灶上慢慢炒出香味来,仔细的装在青花瓷的茶罐里,够外公喝上一年。店里没什么事的时候,外公就坐在缝纫机后翻看那些线装的老书。
外婆个子小小,确实个泼辣厉害的主,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早上洛北还在睡梦里,外婆就早早起床,熬一锅小米粥,再去地里揪一把水灵灵的青菜,挖一点猪油炒一盘蒜蓉青菜,配上香浓的小米粥竟是说不出的满足。有时候又是配上外婆自制的各种腌菜和泡菜。洛北最喜欢外婆做的甜面酱,每年出了新麦的时候,外婆就会用自家的石磨磨一盆面粉做一缸各种味道的酱,还有各种剁椒,泡菜。洛北回上海的时候,行李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全是外婆自制的小菜。
外婆家的院子里种了一个高大的香樟树,外公说没人知道香樟树的年龄,他还是小孩的时候香樟树就已经在哪里了。晚上起风的时候,外婆会在香樟树下放一张木床,洛北和外婆并排躺在上面,头顶上是漫天的繁星。外婆摇着蒲扇给洛北讲乡下的各种鬼怪神话。渐渐的外婆的手越来越慢,后来终于停下来,蒲扇就到了洛北手里继续摇。外公坐在屋檐下编背篓,青翠的篾条在外公如树枝般干枯的手指间灵活的翻飞,很快一个半成型的背篓就隐隐的出现了。每编一会儿,外公就会停下来抽一口旱烟,烟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后来洛北越来越大,家里面大多数的表兄妹都已经因为学业或者工作离开了家,外婆家一年比一年冷清,渐渐年老的外公外婆也越来越孱弱,每次洛北想要出去玩的时候,外公都会追着问什么时候回去,如果到了说好的时间还没回去,外公就会一遍一遍的打电话给他催着他回家。有一次外公午睡的时候,洛北悄悄溜出去晚上才回家,外公很委屈的说你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以至于后来洛北不管去哪里都会先跟外公报备,每次出去都会早早的回家。
洛北大二的春节,外公去世。从此就只剩下外婆一个人独守着老房子,患有心脏病的外婆再也不能下地做事了,他每天能做的事情就是搬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望着家门口的大路,盼望着儿孙们能回家,而终日冷清的老房子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热闹那么几天,过后又是一整年的沉寂。
洛北刚上班的那年,外婆被检查出了肺癌,不多的时日,洛北辞职回去陪着外婆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在后来很多时候,洛北都会在睡梦中回到那时候的小镇,在梦里,外公外婆都还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蔬菜,绿油油、泼泼撒撒正叫嚣着从栅栏里探出头来。外婆一边给菜地除草一边和那些幼嫩的菜苗说话。外公带着老花镜坐在缝纫机后面和他的老伙计们谈古论今,偶尔他们会因为某一个年轻时候的记忆对不上号而争得面红脖粗,大老远都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可是隔天,当时转身离去的老伙计们又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睡梦里仿佛有淡淡的荷香迎风而来,那些在躺椅上摇晃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