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西瓜
1
齐远回头最后望了眼他的房间,床上的被子被搬走了,只留下空空的床板,寂寞的躺在一角,墙上贴着的是他这么多年的奖状。有的还是崭新的,有的已经旧的发皱了。天花板上朋友送的风铃还在,窗子没关,一阵风吹来,风铃叮叮咚咚仿佛在为他送别。
他轻轻关上门,连同那叮叮咚咚一起关在了里面。
坐在爸爸那辆不知要去向何方的的车上,齐远转头向后望去。那个曾经的家正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齐远突然哭了。眼泪贴着脸流到嘴里,苦涩难言。
2
家里的床总是比学校里要软些,在每个周末都睡到自然醒
家里的一切妈妈永远会把它们排的有序整洁干净整齐。
妈妈的抹布下总是有擦不完的桌子板凳家电。
爸爸会炒菜,但是从不刷碗。
爷爷奶奶没有住在这里,但是就在楼下。
姥姥姥爷也就在附近住着。
临近也有不少好朋友。
慢慢地,这些好朋友,学习好了,学习烂了, 长大了,升学了,考试了,打工了,结婚了。他们的样子朦朦胧胧的,记不太清了。
3
直到父亲在呼唤他,梦里的一切都被撕扯,然后戛然而止。他看到父亲那张被放大的脸。
新家很漂亮。在很高档的小区,楼层高的一眼望不到顶,父亲领着他,一前一后,他看着父亲用大拇指按住,大门打开。
齐远有了自己的新房间。
很温馨的粉红色,如梦如幻。
喜欢吗,父亲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他盯着墙上挂着的钟表,良久。
嗯,我很喜欢。
还能说什么呢,爸爸早就忘了他已经十六岁了,早就忘了他不再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了,粉色是小女生的喜爱,却从来不是他的。
爸爸全然忘记的岂止这些,还有他对妈妈的爱,早在他的饭馆繁荣的开起分店的时候就已忘记。
他打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大多是一些日用品,工艺品还有自己的一些爱物。
相框也被他带来了,照片中爸爸妈妈还是跟恩爱的样子冲着镜头大笑,他咬着棒棒糖在妈妈的腿上冲着爸妈傻笑,相框有些旧了,放在崭新的书桌上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齐远的手轻抚照片,摸着妈妈的脸,照片上是冰凉的,可他觉得温暖。
他决定要换个崭新的相框。
他开始有偿帮班上的同学写作业。很快新相框就买到了。
齐远小心翼翼的拆卸着,旧相框的边角已经有磨损了,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
他的记忆飘的有些远,不记得具体的年月了,那是一个雨天,不用上学的他和爸爸妈妈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场电影,爸爸突发奇想的拿出象棋要跟妈妈对弈。他捧着大包零食帮着妈妈耍赖,晚上他们在小馆子里酒足饭饱之后在公园牵手漫步。幸福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也忘了多久没有这种温暖了。
他轻叹一口气,新家有大阳台,有落地窗,唯独没有妈妈。
夜晚时分,家中突然热闹起来,齐远在房间里听得不太真切,那是爸爸欢快的声音,夹杂着锅碗瓢盆的响动。似乎还有别人,那是个陌生的女声,他厌烦的捂上被子,独自一人裹在黑暗里。
终于要来了吗?
一个全新的世界。
4
齐远总是做梦,梦里的一切都真实,梦醒一切都虚化。
齐远有偿写作业的事情被告发了,他忘不了在办公室班主任痛心疾首的样子。走出办公室,他抬头望天,云都没有,纯粹的蓝让他讨厌。
处分很快就下来了,全校通报批评。
齐远站在全校师生的面前承认错误。那天他讲了什么他不清楚,也不记得,只记得最后被老师拖下主席台,被风尘仆仆赶来的爸爸在脸上留了五个指印。
他不疼,只是想妈妈。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打过他。
齐远的成绩一落千丈。来来回回踏进踏出老师的办公室已经无数次。那位老师戴着规矩的眼镜,神情里满是对他的忧愁。尤其是那句,你怎么了呢,齐远,你从前可是全班的榜样啊。
齐远屡次默的不作声终于在某次彻底激怒了老师。
爸爸赶来,这次是用脚踹。被老师拉开的及时,齐远没有受伤。
车平稳的开向家里,爸爸一路上都在说教。希望他乖希望他成绩好。
他捏着书包带,终于不再犹豫“爸,我想买一个手机。”突然的刹车让齐远猝不及防,爸爸再次被激怒,手机手机!你看看你的成绩!”
齐远颓废的靠在座位上,看着爸爸的嘴一张一合。终于,他选择妥协,对不起爸爸,我会努力读书的。也许这时候的要求真的有些不合时宜,他原本想,有了手机,在每个黑暗里,他能给妈妈打一个电话。
原来都是徒劳。
爸爸终于不再训斥,发动了车子。
道路两旁的树快速往后倒去,他靠着车窗,阳光的照耀下他的泪珠晶莹剔透。
5
秋天过去了, 夏天又来了。
高考迫在眉睫,他终于不再自弃,学习也许是逃离的唯一途径。
夜幕降临的时候,房间外的那方寸乐土从来都不属于他,爸爸总是很温柔的跟那个女人说话,时不时传来的大笑总是刺痛着心里的某根神经,那个女人带来的女孩叫多多。
哪有谁是多余的呢,只有他自己吧,他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黑暗中的无声的眼泪浸湿枕头。
也许天就要亮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阳光灿烂,他怔怔地走在阳光里,周围是数不清的爸爸妈妈,在等待他们的孩子。齐远自嘲的笑笑,径直走出校园。
校门口的外婆不知站了多久。她半倚靠在墙上,腰好像更佝偻了些。齐远的眼睛突然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买了妈妈平时喜欢吃的糕点。 到巷子里买了纸钱,背在背包里,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埋葬着妈妈的地方。
妈妈被诊断出胃癌是一年前的事情,彼时爸爸的生意正做的风生水起,得知此事之后便火速的与妈妈离了婚,不过一个月,他就另筑爱巢了。他被法院判给了爸爸。
这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6
眼前就是埋葬着妈妈的地方。
他把糕点拿出来摆好。熊熊大火中纸钱很快成了灰烬。
他静静地坐着。拿起一块糕点对着墓碑“妈,来张嘴。”
没有回应。他放进嘴里,很好闻的桂花香。
“妈,你为什么骗我,明明你就病的很重,还说什么小感冒。”
“妈,你不是喜欢南方吗,我填的学校就在南方。”
“妈,你看我长得好高了,晚上睡觉我再也不踢被子了。”
“妈,你也不理我。”
……
风吹过,带走几片叶子,秋天又要来了。
齐远回到家时已是夜晚,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家,自然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他开了灯,一张明晃晃的结婚照刺痛了他的眼睛,照片里爸爸甜蜜的搂着另一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人。
距离妈妈的离开不过一个星期,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齐远用力的关上了那山防盗门,然后不知去向。
这是他表示不满的唯一方式。
没有人知道齐远去了哪里。也许在梦里,也许在海里。
6
他终于走向了深渊,眼前都是蓝色的,天上有只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摇摇欲坠。
他闭上了眼睛。
终于来了,这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