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一次下决定提笔认认真真写一篇一年回顾,已经是停笔三年后了。如果要以最近一次写“小说”为节点,这大概有六年了。六年前,我还在大学与GULU、昆仑两位好友折腾着第七期电子杂志,《戏》。当时临近毕业,第七期杂志只来得及列了大纲,匆匆发了征稿邀请,就毫无意外地胎死腹中了。
13年在广州,倒是有动过再编写的念头。郑重地邀了同事尚书——他在几家小说网前后写了两三本总计十来万字历史小说,不过次次都跟皇帝身边的红人一样,太监了——入伙。于是几个人又拉了个讨论,兴致盎然地讨论一番后,大家都认同:逃出百无聊赖的生活的最佳方式是回到过去,继续提笔写小说。私下里,我把重编杂志这一决定,定义为“逃跑计划”。
重编杂志这事开了坑之后,尚书又写起了历史小说。14年离开广州的时候,他的小说又依照惯例,太监了。某天,有读者问起第七期杂志进度,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的“逃跑计划”也不知道消失在哪一天里了。
后来虽然又有几次冲动,但一觉醒来后,彷佛没事人,“伤口”又全好了。如果不是因为睡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那就是因为我大概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好苗子吧。
现在回过头来看,自打毕业起,“逃跑”“投降”几乎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了。每一个“逃跑”决定背后,跟着的必定是“放弃”。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生活总是在不断重复”,我也是服了。
不过,2016年意外地冒出了件与过去生活完全不相关的事。虽然与“逃跑计划”无关,但至少有了波澜。总归是不一样,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吧。
2011-2013
过去十年,每一次恋情降临时,我都会异常忧虑。忧虑究竟是不是这个人跟我一起生活,如果不是,最后分开的话会怎样痛苦。不过尴尬的是,短则三天,长则个把月恋情就破灭了。还没度过将来分手的忧虑呢,当下分手的忧虑就劈头盖脸得扑过来了。而至于更早之前的十六年呢?还处在懵懂的暗恋阶段,早熟的女同学没把我当成巡山小妖拿来练级就很不错了,更别提跟我配合一起打怪升级了。
所以跟她在一起后,这种忧虑再一次成功入侵。或许上天早有意安排这份感情给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后,她就应父母的要求独自前往深圳。而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如何应对忧虑,就得开始学会在电话里跟她一起抵抗陌生生活的侵袭。等她适应后,我的忧虑就不再有了。
我曾在第六期《戏》的一篇小说里说,毕业后会去“SZ”找一个人。据我有限的地理常识,“SZ”字母开头的城市只有“深圳”“苏州”。小说发表在前,她去深圳在后。但我并没有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跑去深圳找人。我幼稚得认为以“时间就是金钱”为口号的深圳,早就成为了资本主义的大染缸,像我这种绑着小辫子的文艺青年,是不屑的,即便爱情在那里也不行。她也理解。
2011-2012年,我在苏州园区住了一年多一些。中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七天,另一次也是七天。接她的地方,一次在上海虹桥火车站,一次在无锡机场。当时动车还未开通,对于刚入社会的我们来说,火车是唯一的经济选择了。等我在火车站站定,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时,我又再一次陷入幻想。幻想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是她先看到我,还是我先看到她呢?第一次见面该怎样打招呼呢?说“你好”吗?无关紧要但又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每一次有人群从出口涌出时,虽然知道她到的时间还早,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往人群里探。说不定火车早到呢。时间越接近,这种焦虑就越强烈。这等待的时间几乎可以写部小说了。
是她先发现我的。我之前在脑海里想的演的情节,等到真看到她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笑,远远看到她时,就不由自主地笑着,然后牵着手往回走。像智障儿童认亲大会。虽然第一次见面紧张得就连属于情侣的拥抱也没有,但我相信等到下次一定会有的,而且应该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抱起来 ,闭眼,旋转。
可是半年后,我半夜在无锡机场接她时,两人见面的场景依然跟上回一样。只剩下笑,远远看到她时,就不由自主地笑着,然后牵着手往回走。像智障儿童认亲大会2.0。这个套路式的场景在后来多年的见面里,不管是在火车站、机场还是某个路口,不断地重复着。时至至今依然如此。大概就如知乎帖子里说的,相爱的人相见时,总是以笑作为开场。
2012年-2013年,我离开了小清新,逐步向大染缸靠去。这一年去的是广州。半年见一次,迫不及待地改为了一星期见一次。深圳-广州;广州-深圳。虽然一星期见一次,两个人的生活还谈不上共同经营,但见面次数变多,过去未曾经历的问题和矛盾逐步显现。一下子冒出时,两个人都有点无所适从。
她掉眼泪时,我傻傻看着;她抹眼泪时,我紧张地傻傻看着。好在大概两人都认为异地不易,每一次都是适可而止,而后匆匆分开。等下一次见面时,又是一个星期后。在火车站里继续智障儿童认亲大会3.0,早就忘了上次的矛盾。但这样选择性的遗忘总不是个事儿,问题还在那里,并没有解决。一点点的堆积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就组装成了定时炸弹。
14年工作结束,我撤离广州,去了当初最不中意的城市,深圳。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来了这里。
2014-2015
这两年,从1400公里缩短到了140公里,等到缩短到了10公里时,两人都挺庆幸感情并没有距离打败,依然还是稳步向前走。不过我的居住环境倒是一年比一年糟糕。在苏州,虽然住的是个小隔间,但也是在小区里。在广州住的是城中村,可采光也不差,天气好时也能晒晒太阳。等到了深圳,却是一下子就住进了阴暗的公寓楼里,即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
我对生活质量向来没什么要求,有个睡的床,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不过倒是苦了她。两个人要见面时,她还得坐个十来公里的公交,人挤人。要是第二天下起了雨,即便等到了车也未必能挤得上去。住的是小单间,下厨做饭基本是不可能事,两人要是有一起吃晚饭或者过周末,也只能用电饭煲想着法子地弄点新花样。面条里加藕片土豆青菜或者往饭里加腊肉青菜鸡蛋,夸张点就用电饭煲做个小火锅。
她睡眠质量差,楼上不知道是幼儿园还是小学,每天早上六点多七点不到就开始响课铃,椅子拖动的声音直接透过楼层传下来,别说有多烦了。她只有周日早上能睡个安稳觉。当时的情形只能用“生活不够爱情来凑”概括。
一年后房子到期,退了租就搬到离她公司更近的老小区里。在5楼,南北通透,有月亮的晚上,不开灯也不碍事。加上后边是高尔夫球场,每一天都安静得就像住进了荒野里。楼后面有个半封闭式的空地,与高尔夫球场一墙之隔。刚住进这老小区时,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老头扛着锄头经营一片小菜地。
菜地旁边有个四平米左右一米多高的蓄水池,站在旁边望不进也猜不到里面有什么,只有站在楼上才能看清里面,里面长满了杂草和杂树。一到雨季,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牛蛙叫声。我和她时常站在阳台看着这水池,在猜里面到底有几只牛蛙。我猜是一只,因为从来没有听到两声同时响起的牛蛙。她觉得至少会有两只,不然往年的牛蛙叫声哪里来。独自一只困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活不了那么久。
在我们准备验证里面有几只牛蛙前的某天早上,楼后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卡车倾倒砖石声,而后便是一片粉尘扑鼻而来。我赶忙收了衣服,关上门。等声音远去,蓄水池已经被废石堆满。那老头的小菜地,也被重重的车轮印覆盖,不知道前一天他收菜了没有。在之后的生活里,我和她再也没听到牛蛙的叫声。车轮印虽然早就没了,却也再见不到那老头扛着锄头出现了。
那一段时间里,她最常感慨,越过千山万水才相见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分开的话就太可惜了。是的,我非常认同。打败了距离,却被时间打败,这大概是最让看戏的人惋惜的。我们俩生活在一起后,偶有争吵,但都很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最严重的一次,她也只是哀伤地说“我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如回去”。回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回到她之前的宿舍吧。
异地恋的争吵大概是最让人绝望的,两个人除了沉默不语,就是各自去疗伤。生活在一起后,我俩迅速达成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原不原谅,都要给对方一个拥抱。我抱着她,乞求她也抱我一下。她确实按约定做的,也给了我一个拥抱。有时候她不记事,但对于这却次次如约履行。
2016
16年过完年后,我匆忙补办了港澳通行证,趁着周末背着包就跑去香港买了枚戒指。担心被她问起行程,找不到理由搪塞,就又买了条项链,告诉她是去买她生日礼物了。家里都是她在收拾,藏戒指的地方不得已换了四五处,几乎是三五天换一次。要是被她发现,这惊喜就没了大半了。
我所谓的惊喜,其实就是在她生日那天,吃完晚饭后回到家,等她准备入睡时,像变魔术似的从角落里变出一枚戒指。我素来不是什么浪漫的人,把戒指藏在蛋糕里或者打个响指让服务生送上戒指这事,丁点儿想法也没有。即便那天把戒指藏在床板底下,当着她的面,在她睡前,掀翻床板变出戒指,也是能接受的浪漫。至少,买戒指前一个月和后一个月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2月,公司的小伙伴正商量着如何团建,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要不帮我求婚吧”。我的掀床板送戒指计划,由此变成了求婚计划。3月的第三个星期,在小倩和Anny的策划下,顺利联系到了一家私人影院,租了间小包间,一番布置后就成了求婚场地。在这之前,我的任务是在外面拖住她。这十分钟与后来的十分钟表白,大概是我记忆里最难度过的十分钟了。
我想跟她坦白我们正在策划一场求婚,现在就等主角入场了。但没说出口,支支吾吾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我想把脑海里的每一句情话都说给她听,但说出来的净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废话。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语言天赋几乎为零。幸好脑子还好使,懂得把最重要的话说出口。看到她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4月,双方父母同在深圳见过面后,拍婚照的事先被她提上了日程。关于婚纱照这事,我和她的意见倒是出奇的统一:场景万万不能是碧海、蓝天、草地以及白云。我想拍一组符合当下时代进程的照片,比如雾霾、拆迁。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深圳压根没有雾霾这东西。拆迁场景的话,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老小区不远处的烂尾楼已经被不明人物占领,其他随处可见的修建场景一看就知道是基建修地铁,不符合主旨,只好作罢。最终选的场景是工厂楼顶、海边礁石滩涂、深大荔枝林以及黑背景的室内景。
接下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婚礼了。不过这中间拖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时间长得以至于我们都忘了还需要办一场婚礼。16年新年,按照习俗,两人各自回家,过了最后一个没有彼此的年。也就在这时,家里老人定下了婚礼吉日,农历六月十六。
我一共去过她家三次,第一次是2013年见家长。一般见家长程序是先见男方后见女方,不过我们是反着来的。见家长一般是两三天的事,在这点上我们也有点不一样。我在他们家赖了整整一个春节。当时去她家,途径武汉顺道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西装和第一双皮鞋。不过,几小时之后皮鞋就落在了出租车后备箱上,再也没找回来。
第二天晚上她被叫开,留下了我、她爸爸和她的两位伯父。我单枪匹马冲到她家,对这秉烛夜谈的架势多少有点没底,我忧心忡忡地坐在那里听着。谈话的内容大概是这边的风俗以及以前的一些趣事。我听着听着慢慢意识到年少轻狂的年纪已经结束了,心里不由得变得十分伤感。等到谈话结束,回到隔壁房间发现她一直躲门后偷听。
后来的两次是在2016年去的。婚礼吉日定下后 ,按照习俗男方需要带红纸上女方家,两家人交换生辰八字后,这事就定了。不过,2016年5月在她家的那几日,我好像没看到有这个流程。不知道是不是从简了。她家在湖北,我家在福建,中间隔着江西。高铁网络四通八达,但目前还没有能直达两家的动车,极为不便。所以,七天婚假前三天在她家,后四天就在我家走后续流程。两家人商定后,一起住了三天,就各自分开准备七月的婚礼了。
七月。计算好时间,我和她提前定了那几天的车票,就提着一箱子的行李出发了。箱子里装的是提前订的婚纱和伴娘礼服。先是到她家见过父老乡亲后,休息一晚上又马不停蹄赶回福建。湖北有风俗,女儿出嫁时,父母必须待在家里,女儿也不能回头。第三天一早,她的大伯和小叔领她出门,我和其他一行人紧紧地跟在后面。
等我和她上了车,又是一路八九小时的行程,这简直是三个省的婚礼。我看着她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特别心疼的。一个人嫁到举目无亲的远方,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回到老家后,家里的习俗以及婚房布置都是由同学负责帮忙打点。在过门之前,她都得住在酒店,接新娘也是得到酒店去接。酒店就在离家不远处,平常走路只需要3-5分钟。和同学商量后,索性拉了两三百米的红毯,从家里铺到酒店,直接走着去接她。
早上八点左右铺完红毯,一班人就放着炮上酒店抢新娘。塞红包,猜谜,找红鞋,都不知道这些节目是哪个老祖宗想出来折腾人的。幸好大家都不是暴力分子,卧室很好地保留了原貌。找到红鞋,姑姑亲自帮她穿上红鞋后,就可以迎进门了。不过没计算好时间,提前十分钟就快到家门。老家讲究时辰,早上九点整进门就得九点整,不能早也不能晚。我和她只好撑着红伞站在路中间,供人拍照耗时间。
新娘进门的方式也有讲究。刚走进家里的时候,长辈会把事先准备好的红袋子交给新娘。新娘要在踏出第一步前,把红袋子里的花生糖果红枣这类东西全部洒在地上。之后的流程是,用两块红布交替铺在地上,让新娘踩着往前走,脚不能着地。踩在一块红布上时,另一块红布得从新娘头顶往前抛,前面的人接到后再把红布铺在地上。接亲的流程是需要同学同辈人负责,迎亲流程就得长一辈的人来负责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表姐也混入了长一辈的人群里帮着铺红布。
白天接亲迎亲的习俗大概是这样。晚上宴席的流程,各地之间就大致一样了,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老家这边多了一项行礼。席间除了需要向双方父母行礼,还得向各长辈行礼,领个吉利红包。大概晚上十点结束后,一行人就开始闹洞房。酒店活动结束得越早,预示着闹洞房持续的时间越长。因为十二点整还有最后一项习俗,这个习俗必须是由朋友们负责。
十二点习俗具体内容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分两项,一项是在床边滚柚子,另一项是钉联。这个应该纯粹是老家习俗了,每一项里的每个动作都有对应的当地方言。比如把两个柚子从床头滚到床尾后,会对应两句方言;从左边滚到右边,又各有一句方言。滚完柚子后,剥开再把柚子肉送到楼下,让我爸吃下。吃完后,负责送柚子的同学会问“柚子酸不酸”,这时候我爸就得大声地朝楼上喊“酸”,“酸”在我们当地方言里音同“生”,生儿育女的意思。要是楼上觉得声音太小没听到,还可以大声朝楼下喊听不到,我爸又得用更大的声音回答。之后朝窗外扔串鞭炮,所以流程就全算结束了。
送走同学后,我和她瘫痪在床。我跟她说,以前没有经历这些,每次谈起时都觉得时间还早。但真经历了,就觉得时间正好。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