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场秋雨过后的京城,愈加地冷了。人们常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秋与冬便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交替。
三月开春时那一窝小麻雀,羽翼早已丰满,已可抵御这刺骨的寒风了,但即便如此,它们还是要跟随族群,前往更加温暖的南方,毕竟京城的冬天,可是呵气成霜。
张月白披上了自己的长袍,带上了父亲珍藏的酒和母亲准备的饭。天牢的路不算太远,稍作步行,便可到达 。京城的夜市还未闭市,虽然这几日天气些微的有些冷,但是京城的繁华并未因此减少。
穿过三条街再左转直行一段路变到了天牢。今夜守牢的是典狱长李立,他是认得张月白的,便向前询问:“张都督今夜来是看望令尊?”张月白心思沉重,只道:“我只奉朝廷命令,前来结了‘药尸案’。”李立见他已把令牌握在手中,不敢多言,便领他到了张尚书的牢房。
张青历睡在牢内一处草堆上,听得有人来,便起身来看。等到张月白打开牢门,认得是自己儿子的身影,又回到草堆上侧身睡去。
…………
张月白纵生有一张玲珑嘴,此刻也无话可说。他打开了那盒子,道:“我带了你最爱喝的‘花月白’”一边说到,一边打开了酒坛的封信。张青历闻得酒香味,便起身来,笑道:“你半夜来此地,只是为我送酒喝?牢中有笔墨,可有雅兴吟诗一首?”
张月白也只是一笑:“父亲在牢内三日,母亲担心您牢中无好菜好酒,便差我给父亲送来。”
“唉。你母亲她……这几日……身体可好?”张青历不由得问到。他愿承担一切罪责,可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夫人。
“母亲只是说,父亲为人正直,案子必有他人所为,让我一定要还你一个公道。”张月白将酒杯递给张青历,却忍不住质问他:“你既然如此挂念家人,又为何要犯下这人神共愤的事!”
“……是我对不起你们。”张青历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寻思道:倘若叫月白知道事情真相,只怕又生祸端,三殿下那一帮人诡计多端,此计不成,定另有阴谋。只是眼下‘药尸案’已发,若自己不主动挡下此罪,此刻在牢里的只怕是月白了。
可是张月白并不知情,他只觉得难以接受。自己从小到大所敬仰的父亲,平时为人宽厚的张尚书,竟然会是丧绝人性的‘药尸案’的主谋!若不是自己亲自在那药尸据点目睹了父亲激活了那药尸,怎肯相信!
“爹,这是‘花月白’”。张月白声音略有颤抖,“还有一杯,一杯“离人泪”!”张月白来时早已下定了决心,将一杯清酒呈给了张青历。
虽然张青历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当他闻见那‘离人泪’时,眼珠仿佛遇针刺一般,急剧地收缩。他是知道的,‘离人泪’与‘花月白’皆是世间少有的好酒,但若是同是饮下,那便是一杯封喉的毒酒。他一世品酒无数,想不到,最后竟是死于酒杯之上。自古道,百善孝为先,此刻自己竟逼得儿子不得不亲手毒死自己。
“月白,你是朝廷的命官,父亲知道你公私分明。”张青历还是平静地说道。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张月白含泪叹道,:“父亲生我时如获至宝,拿在手中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月白自幼小时便骄傲,从未对父亲尽过孝道,不想今日竟到了这般田地!”话至此,张月白已然说不下去了,只得要紧牙关,不出一声哭腔。
“月白,此事全错在我一人。”张青历也只能叹道,“你我不光是父子,更是同僚。你不必自责。”张青历缓缓将酒倒入同一杯中,他看着张月白,眼中全无悲伤,尽是慈祥。“人总要经历这些事的,我能死于酒杯之中,也是一桩美事。男子汉生于天地间,流血不流泪!我张家的男儿纵使天塌下来了,也留不得一滴眼泪!”说罢,张青历饮下毒酒,一杯封喉。
此刻张月白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趴在父亲的身体上,哭道:“人这一辈子只能哭两次,一次是出生之时,另一次是父母离去之时。我就是铁石心肠,也由不得不痛心啊。”
他端起一坛“离人泪”,念道:“离人泪,离人泪。子离父,父离子,这就是离人吗?”他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告诉母亲,是自己亲手给父亲递上了毒酒……
他想起曾经听过一首曲子,曲调极哀。虽然只听过一遍,但他此刻竟回想起了那段旋律。他不由得唱了出来:
离人梦醒离人泪,离人愿为离人醉。 离人歌里离人少,离人归,离人睡。
牢中的犯人们听得此歌,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冤屈,都嚎啕大哭了起来。在一旁等候的李立,他虽身为典狱长,心性坚定,可这满牢犯人的哀哭配上此歌声,平时听上去像厉鬼一样的哭声,竟也由不得让他垂泪叹息:“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中的悲哀,如何能说得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