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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楔子
城楼之上，时宜衣袂飘飘。
她冷眼看着城墙下的一切，那里有漼氏一门的宗亲，有她的同门师兄弟，还有她师傅的生死之交，此时大家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对哦，不解，她想笑。她永远都不能明白，那些所谓的王权贵胄为何要如此对他？想着过去的一切荒诞，时宜觉得可笑至极，甚至都要溢出泪水了。
远方，冰天雪地，她的衣衫显得如此单薄；虽然穿着大红喜裙，但从时宜的眼中感觉不到任何的欢欣。
最后一次，代替他的眼，看看黎民百姓。曾经他为了别人而置自己的幸福于不顾，甚至失去生命。如今，时宜对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
好好地看看吧，就是这个歪曲了的世界，让好人不得善终，让恶人颠倒黑白，为所欲为。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闭上眼睛，又一滴泪顺着脸庞无声滑落。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漼时宜。
“周生辰，你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我且等着，到了那往生之地，看你要如何面对我？”
微微张嘴，没有一丝声响；纵身一跃，留下永远的遗憾……
（二）漼家三娘
皇宫后院，漼家三娘眼中噙着泪水。手中的信纸被狂风吹得霍霍作响，也像在为他们鸣不平。她在时宜的寝宫找到了这封信：
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随他去了。
请原谅女儿的不孝，没有了他，我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不必为我难过，这个决定，是我生来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娘，你知道吗？此刻的我是最幸福的。
往后的日子请哥哥替我给您尽孝，对不起......
您的女儿 时宜绝笔
丫鬟哭着向漼三娘禀报时宜的噩耗。她唯一的女儿，最终还是被逼上了绝路。三娘掩面而泣，慢慢地，哭声由小到大，最后恸哭震天。
手中的信纸悄悄滑落，一张一张的，没入熊熊烈火之中。红焰跳跃着，寄托哀思，燃尽希望，把时宜埋藏在心里的话，一句一句，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三）时宜
周生辰，我在心里唤了你无数次，在往生的世界里，你可曾听到？
还记得，拜师那一天，是个无风的艳阳日，可我拿着青花瓷的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娘亲说必须维护漼氏子女的仪态，所以我一直不敢抬头看你。
直至听到你说“时宜，在家中排行十一？那我日后也唤你做十一，可好？”我虽不曾言语，可在那时，我在心中早已答应了你。
当我抬起头来的一瞬，看到了萦绕在你周围的一片橘黄，还有你那如春日般的笑容，视线瞬间恍惚了。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喜欢你，喜欢在南辰王府，喜欢待在你的身边，喜欢听你唤我十一。
谢谢你，在南辰王府的十年，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曾经的我一度以为，可以跟师兄师姐们一样，在王府中一直待下去。哪怕是学舅舅那样，终生与书为伴也是好的。可是老天爷就是这样，永远不会让人如愿。小的时候我想父亲留在身边，他在夜里走了；现在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你也走了，只留下一封血书……
我后悔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既然如今你不在了，我就给你写信，让你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可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自父亲离开之日，我便得了失语症。虽然面对的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是世界在我这里却崩塌了。
小时候的我就像一叶孤舟，没有船桨，只能随波逐流。脱离了一贯的河道，就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彼岸。那时候没有了血肉至亲，没有了声音，我只能终日沉浸在书卷里。唯有在智者的笔墨中，我才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身为漼氏女，我的人生从来就不是自己能掌控。以前我不想拜师，他们偏要把我送去你那里；现在我想继续留在王府，他们又要逼着我离开。就连这个太子妃，当与不当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我到底愿不愿意。
我不明白，明明都已经退婚了，为什么到最后还是逃不掉。不过这次不同了，我虽然无法选择在人间的际遇，但是我可以选择离开这个人间。
我要去那个有你的地方。这一次，你不能再推开我了，好吗？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刚知道要去拜师的时候，我也担心了好一阵子。听阿娘说，你少年成名，战功显赫，是连皇室都忌惮的存在。我很好奇，你到底长了何许模样让人如此忌惮？会很吓人吗？于是我央求兄长带我去看看。
那日在练兵场上，你就像拜师时候一样，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照亮着我整个世界。你的身上有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勇敢和自信，让我的目光从此再也挪不开。
你在南辰王府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只要你在，我就会感到特别高兴。我发现你跟我所想的“师傅”不太一样。大部分时间你都是我们严肃的师傅，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你那么“顽皮”呢？你没有顾忌我的身份，对我敬而远之；没有嫌弃我的不能言语，你甚至允许我上王府的藏书楼……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
“色授魂予，心愉于侧”其实我是知道这两句的。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我早已倒背如流。“女以色授，男以魂与，情投意合，心倾于侧”，这么美的意境，我只可当作秘密 ，私藏在心。身为漼氏子女，是不能存有任何臆想的。
你一定是看到了我的不知所措吧，不然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狡黠又带着一点点的宠溺？你只道我不知，笑着把它们说了出来，我的小心思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你发现了。就像藏在地底下的时光宝盒，被你不经意地打开，害我紧张了许久。
我既怕你觉得我轻浮，又怕你对我失望，那种矛盾的心情让我不敢对上你的目光，一直低着头。可是看着你的每一次踱步，我又会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直到你怀着“恶作剧”般的微笑把那两句写上……看着你，我笑了，阳光明媚。
我喜欢你唤我“十一”的声音，喜欢看你暖暖地跟我微笑的样子，喜欢和你一起手写茶名的恣意，喜欢与你一起在书房释卷到天亮的时光……可是这些现在怎么都离我那么遥远？
周生辰，你知道吗？现在藏书楼内，还有我俩未完成的诗句。那是注定永远都写不完了。
上一次我被杨邵挟持的时候，你说过会追到天涯海角，果真一路追着我们到了南疆。我知道你一向是说话算话，怎么这次明明说过要待我学成之时把余下的诗句补足，却没有履行承诺？
你这个骗子！现在剩我一个人，要我怎么办？
那一夜，我因为太困在藏书楼睡着了，其实并没有睡得太沉。从你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你来了，可是我却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出于本能地觉得，必须假装睡着。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便越来越快。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东西盖在了我的身上，那上面有着熟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寒夜的凉意。被衣衫裹着的我，就像有你护在身边，感觉很安全。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一直不走怎么办？要知道我的脸颊已经热得滚烫了。幸好你没有停留太久，待我睁开双眼时，额头上的发丝早已被汗珠浸湿。
以前每当想起你曾经看过我的睡容，总会忍不住浑身燥热。谁说当局者迷，其实是我早已色授魂予，情迷了心窍。
还记得第一次唤你“周生辰”的时候，你是多么的惊讶。自打进入王府以后，我就每日练习，一边寻找着儿时的记忆，一边一遍一遍地偷偷练习着你的名字。开始的时候总有点不习惯，但是唤多了，便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那一日在白马寺，我才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你的名字是多么的熟悉。要不是军师说，我竟不知道你居然为了医治我的失语症四处访寻名医……
我在想，在我从王府被带走的时候，在我俩一起留在南疆的时候，在你从西州一路跟我到长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带我离开？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随你而去，只要那地方有你。
周生辰，你这个傻子，我们到底错过了彼此多少时光啊？
老天爷太残忍了，竟然把你给夺走了。如今我这副残躯还如何独留于世上？我在心中念了你千遍百遍，你都不愿意给我一点点回应。周生辰，你好狠的心啊。
以前每逢你们离开王府，我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虽然偌大个王府就我一个人，但是我从来不会觉得寂寞。一个人的日子，我就种种花，看看书。日日月月，年年岁岁，虽然日子漫长，但是我相信你们总会回来。我想你的时候，就去你的藏书楼看书，去你的书房看看架子上的茶叶。每当那时候，小桃都会笑着说，我定是还在埋怨你罚我抄茶名的事情。我只道微笑不语。
其实是她不知，有些秘密，除了我阿娘，谁也不知晓。
你罚我抄写，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徒弟，跟任何身份无关，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怨恨你呢？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是单纯地想做你的十一而已。
以前想你的时候，我还可以画你的样子，画你的眉，画你的目，画你的唇，醒着的，睡着的，惬意的，疲惫的……可如今，我都快要忘了你从前的模样了。以前是等，但终归等得到，可现在你到底在哪？我等你那么久，却只能等来了这几个字，“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我曾恳求娘亲退婚，可她的回信中字字句句却是坊间传闻。只差一步，要是那一次我们在南疆不再回来，那有多好？
不止一次，我想对你说，要不我们就不回去了。可是你终归有你要完成的事情，我也不确定能否留得住你。要是你跟我不是一般的想法，那我们往后该如何相处？所以我不敢。
那一天和风微拂，街道喧闹，你第一次带我逛了整个长安城，轻言温语告诉我每一处的名字，每一处的不同。我看到大家脸上的笑容，这就是你用血汗征战换来的安乐祥和，盛世繁华。那一天仅有城里的亭台楼阁，酒肆街道，没有小南辰王，没有太子妃，只有周生辰和漼时宜。在你的怀里，我是那么的幸福和悲痛。那一刻我明白了，不止是我，你也有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娘说你行刑三个时辰，无一声哀嚎。他们居然狠得下心！三个时辰啊，他们难道忘了是谁在用性命保护他们了吗？他们只记得你的美人骨，可美人骨又怎么了？“美人骨”这三个字虽然听上去极美，却是一道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你我的天地啊。
如今我提起纸笺，手却禁不住地发抖。那日我离去前曾经亲手抚过你的眉眼，不想忘记关于你的一分一毫。可如今再见，竟是残纸绝笔。
你是被陷害的，没有负他们任何人。至于我？是的，你负我！周生辰，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你的真实想法？你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哪怕是为了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后，我要怎么活？为什么你要走，却不把我带上？
若是你觉得有负于我，待我来到那往生之地，见到了你，请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好吗？那时我定要狠狠地骂你，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都诉之予你。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太子妃，唯一所愿只是静静地陪在你的身边……
周生辰，若有来生，换你先娶我，可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四）周生辰
城楼之下，站着一缕幽魂。
周生辰跟随那个身影，目光一秒也不曾离开。风送来了他的呢喃，仿佛在说：“好，我答应你。”
倒在地上的那抹红终于释怀，在幸福中漾开了花，红得愈加鲜艳。
白雪皑皑，从周生辰手中落下的信纸化成灰，化为烟，缭作雾，纷飞了整个长安，朦胧了整个世界，久久停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能看完我的这篇文，如果还有一点点时间，推荐大家听听篇首的歌《如一》，歌词也很美，适合配文聆听：
《如一》 - 任嘉伦 (Allen) 词：陈可心 曲：邓智伟 编曲：叶澍晖
长亭雪 轻轻吻落在窗棂
相思意 不肯深潜入眉心
将私语 趁微醺之意歌吟
侧耳听 可懂是我在念你
雪不停 人无影 心难晴
若化琴瑟 怎样与你合鸣
若要提笔 又如何写意你
一盏茶香 怎样与你同饮
城门月下 共赏花灯船影
奈何情 终不能 去言明
庭前雪一片一片一片下不停
念着你一颦一笑一时不愿醒
策马人间四季 怎将你相迎
我捧着一生一世一心去笃定
终与你一朝一夕一起赏风景
千万里 也愿意 奔向你
庭前雪一片一片一片下不停
念着你一颦一笑一时不愿醒
策马人间四季 怎将你相迎
我捧着一生一世一心去笃定
终与你雪月风花悲喜都看尽
再流离 都为你 心如一
（全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