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那日她来西州,发上丝带飞舞,袅袅聘婷。
和我已有的十个徒弟都不一样,
她是世家贵女,沉默不语,安静地像只小白兔。
我平生厌弃繁琐的礼仪,故而对她的拜师礼也不甚上心,只要过得去就行。
从她娘亲口中得知,她因年少失了父亲,
从此便不愿开口说话,是外症也是内症。
作为师父,我并不知要教她什么,便只好为她遍访名医,以求补偿。
此后只要我在王府,她便会在书房侍候,
乖巧可爱,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
那日她忽然不见,她的婢子不敢声张,便求助于我。
我走遍了整个王府,最后在藏书楼发现了她。
烛光辉映,她默默低头看书,并不曾察觉。
知她爱看书,我便将藏书楼的钥匙给了她。
知她爱看雪,我便陪她在屋顶看西州的雪。
不在王府时,她常常一个人去藏书楼看书,
每年她生辰,我不知送何物恰当,唯有送我常年在外征战的捷报,
希望能够为她的生活增添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她未出世时,便已是太子妃。
故而在西州,也不能轻易露面。
那年年关,我独自去军营和将士守岁,
她也跟了来。
夜里,莹莹火光,我递给她一杯花椒酒。
那一刻我理解了何为“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因我常年征战,很少在王府陪伴她,
所以总是尽力补偿。
后来宫中变故,她的婚约解除了。
再次回到西州,我当时很高兴。
后悔年少立下誓言,一生不娶。
却只有和尚知道我的心事。
我想此生便这样吧,有些她的陪伴足矣。
她被绑至南萧,我很担心。
便只身去了。
在书院时,有士子贸然求亲,她说她已心属一人。
是不是我?
夜里我有些心神不定。
回去时,
见烛火已灭,不知她睡了没?
廊下一夜雨,我听了一夜,
也没勇气带她留在这里。
她或许注定属于中州的那座宫城。
宫里传来密信,要我收她作义女,
以平坊间传闻。
她不肯。
我也不肯。
最终她还是嫁了,嫁给太子。
我于城楼上送她,
还是穿她初见我的那身衣裳。
此后山高水长,这一生怕是难再见了。
世事如棋,我的信念却从未变过。
太原起兵,太子与外臣勾结。
我平了太原之乱,却赴了一场鸿门宴。
自古如此,功高震主的结局总是相同的。
我唯求问心无愧。
我曾答应时宜,若哪一日我死了,
定会有人告诉她,我死在何处,葬在何处。
于是我写下了这句话: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漼时宜:
“周生辰,我来嫁你了。”
我从小便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太子妃。
言谈举止皆要小心谨慎。
当我长到十四岁的时候,
阿舅为了漼氏在朝中的地位,
要我拜师西州的小南辰王。
阿娘和三哥亲自送了我去西州。
西州很远,很远。
去的那一日,师父着一身白袍,
面如冠玉,英姿飒爽。
其实我早晨便在城楼上见过他点兵,
他擂战鼓,声势滔天。
这样的场面,我在中州可没见过。
也许就是那时候,
我懵懂无知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
阿娘见我行过拜师礼后,便只身回去了,
留下三哥,在王军中历练。
从此,我便有了师父和十个师兄师姐。
他们都叫我“十一”,
仿佛我是注定要做师父的第十一的徒弟的。
师父和师兄师姐很少在王府,
每每出征都至少要一两年才回来,
我除了去给他们祈福以外,
就留在藏书阁里看书。
那年年关,师父回来了。
我在藏书阁里誊抄《上林赋》,
正写到:“女以色授,男以魂与”
记不起下一句来。
师父突然来了,为我补上后一句。
“情投意合,心愉在侧。”
我还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师父好像没听懂。
师父于战乱中收留了一群僧人,不知送往何处。
便立意要为他们建一座寺庙。
那日很热闹,我和师父师兄师姐都去了。
说到要为这寺取个名字。
听我说到年少时往事,传闻父亲离开之后躲在一座名为”青龙寺”的庙里,
可是阿娘和我找遍了。
也没有找到一座名为“青龙寺”的庙宇。
为了圆我小小的梦想。
师父为这座寺取名为青龙寺。
师父总是记得我的喜好,
我爱吃石榴,在中州王宫便收到他带来的涂林石榴。
我想学射箭,他便亲手教我还赠我白鹰箭羽。
我爱看书,他便将藏书楼的钥匙留给我。
他待我的好,我一辈子也还不完,
虽然那时我不知原来一辈子这般短暂。
那一天,太原叛乱,他去平叛,
我被锁入东宫,
收不到他来的捷报。
我惴惴不安。
后来,过了很久,我等到了噩耗。
是一封血书,
也是他最后的诺言。
我总以为他战无不胜,
我总以为他不会死。
可是…
师父的一生太过凄凉。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于是册封大典那日,
我于城楼一跃而下,
只想告诉他:
“周生辰,我来嫁你了。”
风乎舞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