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小庙。
月华如水,泻入禅房,流淌在房中打坐的僧人身上。僧人须发皆白,但罩在青色僧袍下的身体却挺拔得如一竿竹子。房中并未点灯,他的呼吸轻不可闻,仿佛月下的一尊雕像。
忽然,僧人朗声说道:客人远道而来,何不入内一叙。寂静片刻,房门无声打开,一道黑色影子滑入。僧人睁开眼,只见来人黑衣黑发面覆黑巾,只有手中的剑放出清辉,仿佛乌云里漏出的月光。僧人微微一笑。黑衣人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大师何故发笑?”声音清朗,是名青年男子。僧人和善说道:“看到客人,贫僧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大师可知在下为何而来?”青年眼神警惕,并不想多话。僧人却不接话,而是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处,取出一只长长的匣子。青年身体猛地绷紧,眼神犀利起来,剑尖扬起指着僧人,仿佛一直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僧人恍如不觉,轻轻打开匣子,取出一物轻轻摩挲,原来竟是一支尺八。青年飞扬的长眉皱了起来,疑惑但仍然警惕:“大师这是何意?”僧人回身微微一笑:“今晚月色甚美,客人可愿听上一曲?”青年不置可否,剑尖却不见落下。僧人从容带着尺八步出禅房,来到盛放的山樱下。他怜爱地看了看挤挤挨挨娇柔如孩童小脸一样的樱花,俯身拂去树下石台上的落花,盘腿坐下。再不管跟随出来的青年,闭眼吹奏起来。
尺八的声音低沉如呜咽,缓缓的倾泻出来,如凉水一般将他轻轻裹了进去。乐声低沉绵长,仿佛隔绝了山风,虫鸣和花香,把人带入一个遥远得梦里去……他仿佛看到了小小的脏污的在街头乞讨的自己,看到了了被带走学习剑术的自己,看到了练得满身伤痛被打倒在地却露出狼一般眼神的自己,看到第一次割断敌人喉管的自己,看到领到沉甸甸赏银的自己,看到青楼里醉生梦死的自己……往事一幕幕如电般从心头掠过。曲声陡然拔高,他仿佛看到第一次杀人被溅了满脸的血,那人的孩子缩在角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看到雕梁画栋燃起熊熊烈焰,仿佛看到高门士族落得个家破人亡……剑再也握不住,刷得插进土中。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曲生逐渐低了下来,仿佛晏尽客散,大厦倾颓,繁花散尽……声音缓缓停止,仿佛过了一生,一切爱恨情仇都失尽了,一切欲望纠缠都消散了,心中空空荡荡,仿佛山风都能轻易穿透,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剑变得那么陌生。突然间很冷,想要抱住什么。久久不能动弹,忽然什么东西轻轻砸在他额上,伸手接住,原来是一朵山樱,粉白的颜色仿佛镇上沽酒阿妹的脸蛋,他轻轻地摸了摸,小心翼翼地装入怀里。
他抬起头,僧人慈悲地看着他,他郑重一拜,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