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子到家门口时却没进去,他将肩上的袋子放下来,靠在门框上,那架势如拎小鸡似的轻飘,再折转身子走向荷花这边。想必他老早就看见荷花了。
“猜猜袋子里装的什么?”他盯着荷花,嘴一张开便露出满口的白牙,在那张黑黑方方的脸上尤其显眼。
“我才懒得去猜,装的是什么?”荷花抬起头甩了几下,想甩掉额头前的头发,但没用,头发上的水晒干了,额头上又沁出汗珠,一甩头额头前又多了一些乱发。彪子走上前,用粗大的手指将头发“梳”到了脑后。
“装的是米,一袋都是白米,你说一个多月都是吃面疙瘩,糊,没沾到米粒了,现在有了。”
“去赊的啊?”
“不是,用鳖换的。”
“鳖?哪来的鳖?”
“早上我去堤外,转了几个水塘没有可下手的地方,半上午到沙包后的大龙潭发现了两只晒太阳的老鳖,筛子大呢!这老鳖贼精,我还没到边就溜到水里去了。”
“还卖什么关子,这不是白说?”
“嘿嘿,它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水鬼啊,我跟着它们钻进深潭里,花了两个小时才逮到它们。”
最早知道男人是水鬼,荷花听媒人说的。沙包渡口的船老大有个夏天的黄昏准备收渡,无意中发现江心有个人头一忽一忽地,赶紧和儿子拼命地划船去救人。船虽说是斜斜地朝向江心,毕竟还是顺流,很快到了那人面前。一看是彪子,便没好气地说:“你洗澡怎么洗到江心里来了?”彪子说:“哪个洗澡?去梅陇打酒呢。”船老大便骂他是酒痨,要嘴巴不要命。
荷花听了,觉得这男人有本事。
“然后呢?”荷花歪过头,有点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男人。
“然后?然后我就去了江边,用短裤包着,我怕它们咬破衣服,就用大手巾扎紧,游到了街头。”
“你也不怕别人看见,一个大男人,我替你脸红哩。”
“我又不偷不抢脸红个啥?再说我瞅着没人才上的岸,去的街上。”
看到男人认真地在为自己辩驳,荷花转回头,手伸到嘴巴边想捂住自己的笑声,一看五根手指上沾满了黑色的麻汁,手又垂下来。她想到了林保长刚才的吩咐,笑脸间主刻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愁云。
彪子听懂了荷花的意思,叹了口气:“刚才在街上也听说了,药行的米行的还有盐行的几个东家都不怎么进货了,听说一有什么动静就准备往山里跑,说日本人开的是四个轮子的车,山路又窄又陡,车子爬不去,还有鬼子都穿厚皮鞋,爬山不利索。要不你带着孩子先回娘家躲躲?”
“躲?躲也不是个事啊,又不知道这些该遭雷劈的鬼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要是不走,我还一辈子不要这个家了?以前听说广西佬要来,不也就是从后山到下游去了?兴许我们圩上穷,没油水可捞他们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