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账户上,有一笔五百元的汇款,那是十几年前,马其在知道我北上后给我的资助,不过我尚且未用到它,马其不曾追回,我也没有归还。
在最美好的夏天的一个下午,灼热的阳光照射在操场的草坪上,尚未完全干透的塑胶跑道散发着焦灼的气味,即使没有风,马其也与我们一起经过那片高地,在宿舍放下他的背包,喘着粗气,欢乐的跟我们说,“我说我不回来吧,还是要跟你们一起。”说完,满心欢喜的把几套挂在床头的高档西服,仔细用一双手把它们慢慢拉平,冲着我们爽朗的大笑。
他用四根手指轻轻拂去脑门的汗水,寻思着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聊聊天。前天晚上,他一通电话打到深夜,挂了又打,打了又挂,电话那头老刘的声音,让我有点恼怒,我的睡眠被分割成断线的珍珠,无法聚成一团故事。在那深夜里,我努力翻白眼或者转身后的叹息,也未能让夜晚归于平静。第二天早上,我睁着带着血丝的眼睛问他,“要什么事情白天说不完,为什么非要在半夜打两个小时电话?”他诧异的望着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发给我一支红双喜,划开一根火柴,不紧不慢的说,“昨晚是月底,运营商赠送的话费,还差两个小时没打完,所以老刘就给我不停地打,我也挂了很多次,就是挂不掉她的电话。”我一言不发,用沉默表达我的抗议,我知道老刘是马其的女友,他们郎才女貌,是我们羡慕的对象。
马其大我四岁,是个极有魅力的人,他来我们这所学校前曾在另一所大学就读,不满一年,后来我知道,在那所偏远的大学,一个姑娘疯狂的追求,让他不胜其扰,毅然退学,在第二年重新考试才与我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这谜团来自我的追问,因为有段时间,我们常听到他接到一个电话,洒脱的说,“很抱歉,这没可能,请尊重现实。”说完就重重的摁下按键,潇洒的把电话丢出四五米远。在这所学校的第二年,马其常战战兢兢的带着一贯的嬉皮笑脸,与老刘一前一后在校园里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人走的很快,一人跟的很近。
那次关于夜半电话的谈话之后,马其成了我敌对势力,我不得不在每个夜晚确认他是否要打电话,才能安心入睡。老刘寻找马其的想法是强烈的,强烈到我羡慕不已,有时候马其就坐在我的面前,任凭电话呜呜呜呜不停的响,转眼我的电话也开始响起来,“马其在哪里?”我抬头看看马其,他冲我耸耸肩膀,眼睛往斜上方一瞥,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知道,我们也好奇。”老刘小声的叹气,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吧,再见。”马其的嘴角随即便沾染了笑容。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其把我当成了他最铁的兄弟,常拍着我的肩膀说,“饥吗?走,哥请你吃饭。”
马其俨然是一个情感专家,我们遇到问题都要虚心求教。我们学校女生比例很低,譬如我们班级52位同学中,仅有四个女生,称为“四朵金花。”所以我们大多是“单身汉”,那时我坚信这世上定有一个人在等着我,这想法让我不再孤单,不过却找不到我的“老刘”,我成了新的“老刘”,电话长在了我的掌心,我像一只蜘蛛,急切的向空气许下很多承诺,吐出蛛丝,编造离谱的甜言蜜语,这常让马其对我极其鄙夷,“你不是老刘,更像个老六”,但我满不在乎,我要用一颗赤子之心撞响他的耳膜,我所做皆为标准答案。
但今天这个匪夷所思的下午,让我们大开眼界,马其在宿舍接到了老刘的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径直往外走去,等到回来时,手臂上微有伤口,眼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坐在他床下的电脑桌前愣愣的失神,我和舍友过去询问状况,马其说这是老刘的所为,“不可能,老刘能有多大力气?”我们没法想象一个外表温柔,轻声细语的女子,能让马其落荒而逃。“还好我跑得快啊,英俊的脸总算保住了。”我们两个坐在他的身边,“眼镜呢?”马其低下头,一字一字的说,“说时迟,那时快。老刘冷不丁的一个耳光,我眼镜飞了,大概掉在了操场边的草丛里。”我们没有继续再问,让他在宿舍休息。我和舍友拎着手电走向操场,天色已暗了下来,没有几颗星星,依稀有几声虫鸣,这夏日夜晚的操场有人跑步,有人独自踱步,我们左顾右盼,像是两个怪物,根据马其的描述,头也不回的扎进那片深绿色的草丛,让手电伸出的触角仔细辨认哪里有反射的光。
一番努力,我们回到宿舍后,把沾满露水的眼镜安放在他的鼻梁上。“什么事情不能商量,非要动手吗?”,我与舍友都对这次冲突感到不解,急切的问他原因。
“大概是缘于开学时坐火车的缘由吧。”马其点燃一支红双喜,给我们两人分别发了一根。
“我给老刘也买了一张车票,约定好一起来学校,在车站,她爸爸来送她。”
我俩忍不住插话,“见面认识的好机会。”
马其把头扭向一旁,“他爸托关系给她买了一张卧铺。”
“你再买一张卧铺不就行了。”
“根本买不到,我就抱怨了几句。”
“这?”我和舍友觉得这不太可能成为冲突的理由。
“她爸当时就不乐意了,但我也没怂。堂堂七尺男儿,谁怕谁?”
“开学都已经俩月了,不早该忘了吗?多大点事。”我和舍友安慰他说。
“他爸后来常给我打电话,让我离老刘远一点。我说请随便,老刘知道后很气愤。”
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这世事无常,就在昨天,我们还看到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热情的邀请我和舍友一起吃饭,这小小车票像种下的苦果,谁曾想当真会在今天下午茂密的生长。
第二天,我们看到依然嬉皮笑脸的马其与极其乖巧的老刘走在一起,老刘从后面拽住他的衣角。“没事了?”我叫住马其,“当然没事啊。”他冲着我做出胜利的手势。我愈发看不懂,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舍友不断重复着安抚,调停,再去注视和解后的他们,老刘也成了我们的好友,大部分时候我们分不清他们谁对谁错,直到四年的大学生涯走到了尽头。这过程中,我看穿了马其的破绽,老刘的执着,吸收了很多教训,幻想着我的答案或许更高明。在毕业以后,我如愿来到了那个空气晴朗的城市。
马其和老刘始终是分开了,由于已经毕业,具体原因搞不清楚,只知道马其有了家庭,大概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甚至不愿再提起老刘。我参照马其和老刘经验改良的“标准答案”,三年以后,最终得零分,我们有了相同的结尾。
一天晚上,马其带着欢乐的脚步来到我的出租屋,请我吃了一顿饭,看到四处漏风的窗户后,在一起去超市时,赞助了我一个“小太阳”,他说冬天太冷了,还是喜欢夏天。
“你还记得老刘吗?”这几年,我觉得他应该忘怀了,我打开“小太阳”,那光照红了我们的脸,有种温暖的感觉。马其半天反应了过来,“你还不是一样,手心哪能握住沙子,有些人并非不会去爱,只是不曾相爱。”紧接着说,“你还执着新的答案?”
“我坚信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在等他的人!”我还是这么认为,尽管我一度动摇。
“我也相信。”搓着双手,他又开始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