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详注》读书笔记101:病后过王倚饮赠歌

【鹤注】梁氏编在至德二年,观诗云“但使残年饱吃饭”,略不及丧乱之意。据公秋述云:“秋,杜子卧病长安,旅况多雨,当时车马之客,今雨不来。”又云:“四十无位。”当是天宝十三年,与“素知贱子甘贫贱,酷见冻馁不足耻”之句合耳。【朱注】诗有长安金城语,必京师作也。

麟角凤觜世莫辨,煎胶续弦奇自见。尚看王生抱此怀,在于甫也何由羡。

且过王生慰畴昔,素知贱子甘贫贱。酷见冻馁不足耻,多病沉年苦无健。

王生怪我颜色恶,答云伏枕艰难遍。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

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惟生哀我未平复,为我力致美肴膳。

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长安冬葅酸且绿,金城土酥净如练。

兼求畜豪且割鲜,密沽斗酒谐终宴。故人情义晚谁似,令我手中轻欲旋。

老马为驹信不虚,当时得意况深眷。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

(一)

麟角凤觜世莫辨,煎胶续弦奇自见[一]。

尚看王生抱此怀[二],在于甫也何由羡[三]。

九曲奔流笔记:

觜(zuĭ ):鸟嘴。

此诗是老杜感谢王倚的款待之恩。第一部分写王倚乐善好施,麟角凤觜、煎胶续弦,都是表达王生为人热情,接济贫困,但他的这一美德,很少有人知道。

原书释义:

从王倚交情,冒起全意。王生为人,如麟角凤觜,世莫能知,于其敦笃交情,乃见特异,如煎胶续弦,始验其奇也。何由羡,言不能及其高怀。

[一]【卢注】此以煎胶喻交情,即所谓胶漆虽坚,不如雷与陈也。十洲记:凤麟洲,在西海中央,洲上专多凤麟,数百合群。仙家煮凤喙及麟角,合煎作胶,名为集弦胶,或云连金泥。此胶能属连弓弩断弦,折剑亦以胶连之。

[二]潘岳诗:“王生和鼎实。”

[三]诗:“无然歆羡。”

(二)

且过王生慰畴昔[一],素知贱子甘贫贱。

酷见冻馁不足耻[二],多病沉年苦无健[三]。

王生怪我颜色恶[四],答云伏枕艰难遍[五]。

疟疠三秋孰可忍[六],寒热百日相交战[七]。

头白眼暗坐有胝[八],肉黄皮皱命如线[九]。

九曲奔流笔记:

冻馁(něi):饥寒交迫。疟疠(nüè  lì ):疟疾;疟疫。胝(zhī ):皮厚成茧;手脚掌上的茧巴。

第二部分写老杜的贫困。前四句是概写,后六月是细写。先写贫和病,后写脸色差、伏枕、疟疠、寒热、头白眼暗、肉黄皮皱。

原书释义:

此病后过王,而叙问答之词。上四,于初过时,自揣贫病之态。下六,于相见时,备述多病之状。

[一]慰畴昔,慰己宿愿也。记·檀弓:“畴昔之夜。”注:“畴,发语辞。”

[二]酷见,犹云惨逢。世说:“陶侃家酷贫。”左传:“三老冻馁。”

[三]庾信诗:“茂陵忽多病。”沉年,终年也。

[四]颜色恶,谓病容枯槁。世说:“郭璞意色甚恶。”

[五]魏文帝燕歌行:“耿耿伏枕不能眠。”诗:“遇人之艰难矣。”

[六]周礼:“疾医皆有疠疾。”又云:“秋时有疟寒疾。”内经注:时疫忽行,受其虐厉,故疟从虐,疠从厉。诗:“如三秋兮。”

[七]内经:“阳维为病苦寒热。”又云:“阴阳上下交争。”王献之书:“端坐将百日。”王粲神女赋:“心交战而贞胜。”

[八]广韵:“胝,皮厚也。”

[九]经又云:三阳为病,发寒热,其传为索泽,即张仲景所谓脱皮肤甲错也。命如线,言性命几绝。越绝书:“中国不绝如线。”

(三)

惟生哀我未平复[一],为我力致美肴膳[二]。

遣人向市赊香粳[三],唤妇出房亲自馔[四]。

长安冬葅酸且绿[五],金城土酥净如练[六]。

兼求畜豪且割鲜[七],密沽斗酒谐终宴[八]。

故人情义晚谁似[九],令我手中轻欲旋[十]。

九曲奔流笔记:

馔(zhuàn ):陈设或准备食物。葅(zū):醃菜。

第三部分写王倚款待老杜。首联对句总起,后面六句分述,按照买米、做菜、上素菜、上荤菜,喝酒等步骤来写,估计这些素菜是冷盘,而荤菜是热盘。从诗中可以看出王倚也不富裕,但他依然款待老杜,足见“煎胶续弦奇自见”。尾联有感王倚的情义而发,故人还不如王倚。“轻欲旋”对比前面的“苦无健”。

原书释义:

此王生留饮而记款待之情。乍见而怪,久视而哀,见疾痛相关。手足轻旋,享美膳而沉疴顿去也。

[一]韦玄成传:“嘉气日兴,疾病平复。”

[二]汉古歌:“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羊。”

[三]南都赋:“滍皋香秔。”

[四]颜氏家训:“妇主中馈。”

[五]周礼:七葅。注:“全物若祙为葅,细切为虀。”崔寔四民月令:九月作葵葅,其岁温,即待十月。【邵注】“葅,醃菜也。”

[六]唐书:金城县,属京兆府。至德二载,改名兴平。长安志:京兆府岁贡兴平酥、咸阳梨,不列方物。赵曰:土酥者,土产之酥。梦弼曰:酥,牛羊乳所为,色白如练也。谢朓诗:“澄江净如练。”

[七]山海经:豪彘,状如豚而白毛。畜豪,即豪猎。西京赋:“割鲜野食。”

[八]杨恽书:“斗酒自劳。”曹植诗:“终宴不知疲。”

[九]任昉诗:“犹我故人情。”世说:“情义随笃。”

[十]【朱注】:旋,谓手足旋转。唐书:安禄山作胡旋舞,其捷如风。

(四)

老马为驹信不虚[一],当时得意况深眷[二]。

但使残年饱吃饭[三],只愿无事长相见[四]。

九曲奔流笔记:

首联,我觉得也是承上“故人情义晚谁似”,老杜不被人待见。第二联表达老杜一点微薄的愿望,故人能够像王倚一样,那该多好!

原书释义:

末感王生交谊,应前煎胶续弦。老马二句,申上情义谁似,言众皆轻己,况能深眷乎。但使二句,申上手脚轻旋,言此后健饭,庶得常见也。此章起结各四句,中二段各十句。

[一]诗:“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按:老马为驹,两说不同。诗笺云:此喻幽王见老成之人,反侮慢之,视如幼稚,不自顾念年老人之遇己,亦将然也。朱子集传云:但知谗害人以取爵位,而不知其不胜任,如老马惫矣,而反自以为驹,不顾其后将有不胜任之患也。此诗若主前说,乃时辈轻侮之喻,正与情义谁似相关。若主后说,乃老年力疾之喻,又与手足轻旋相合。前说,钱谦益用之,后说,刘会孟用之。【朱注】则主前说,而驳后说。

[二]杜臆:近世人情,当时得意,过则忘之,况肯如王生之深眷乎。一说:平时意气相得,况今日又深加眷注,此王生情义之过人也。前说,“当”字读去声;后说,“当”字读平声。谢安与支遁书:“得意之事,殆为都尽。”

[三]南史:陈暄书:“寂寥当世,朽病残年。”

[四]左传:张趯曰:“子其无事矣。”

杜诗长篇起局,或比或赋,多是摄起全篇。此章麟角二句,旧注谓比王生抱负奇才,必用世乃见,于篇中不相关涉。唯卢元昌之说,独得其旨。盖公过王倚时,本矲羸病躯,及与之谈情愫,留欢宴,不觉手足轻旋,沉疴为之顿起,真有似乎煎胶续弦者。通篇脉络照应,确不可移。此章赠王倚,后有赠姜七少府诗,皆用方言谚语,盖王、姜二子,本非诗流,故就世俗常谈,发出恳至真情,令其晓然易见。文章浅深,随人而施,此其所以有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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