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头上有达摩克利斯之剑吗?我有。
每天,随时,我都在准备接听母亲的电话。母亲并不会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日常的电话是我打过去的,问个安、通知取个快递、居委会又出了什么新消息,这些电话都是我打给母亲的,间或聊些闲白。母亲打给我的电话则不同,每一通都让我紧张。
有一天黄昏,我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摔了,站不起来了。我放下电话马上赶过去,父亲坐在地上,我和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将他扶上椅子。我打了120,来了四个小伙子,把父亲抬上了担架。
这是我们第一次叫120,就近送了医院,各种检查之后确诊胸椎骨折,医生建议连夜手术,不然无法办理住院手续。几乎没有选择,我们选择了手术。手术很顺利,微创打了骨水泥。母亲不放心,坚持亲自陪床,我到处找折叠床,然后去买各种用品和食品。安顿好一切我回家休息,回家路上我看到了启明星。
打骨水泥也是把双刃剑,骨水泥比较坚硬,打在老人的骨缝,如同给一栋破旧酥脆的老楼灌进混凝土,如果老人再次跌倒,坚硬的骨水泥犹如一柄利剑,更容易成为破坏身体的利器。安安的母亲在腰椎骨折后没有打骨水泥,在床上平躺了三个月,比较受罪。我询问老父亲时,老人明确表示希望尽快解决疼痛的问题,对于骨水泥的利害,老人说以后注意就是了。OK,上骨水泥。
又一个黄昏,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响起,母亲在电话中说父亲吃晚饭时,突然不能把食物送到嘴里了,饭碗也端不住了。我一边换衣服一边指导母亲叫120。母亲迟疑地说:“我叫吗?”我说:“是的,因为医生会问症状。我直接去医院,不要等我。”120很快赶到,载着两位老人向我和母亲之前说好的一家三甲医院疾驰。
路上,医生跟母亲说,时间宝贵,应就近送医。母亲焦虑地给我打电话,我说照原计划行事。医生又说,母亲又问,我一边赶路一边耐心地告诉母亲,两家医院车程相差不过20分钟,父亲的病情我和医生初步判断是脑梗,不是心梗,病情不是特别紧急,不差这20分钟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初步判断是对的,到了医院之后花了很长时间等候检查,远远超过20分钟。
到了我们坚持要去的那家医院,120不收现金,母亲又焦虑地问我怎么办,我请医生加我微信,将送医费用转过去。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挂上了急诊号,父亲躺在病床上,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一脸憨笑。
各种检查持续了一整夜,医院急诊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医生护士、病患家属穿梭不断,让人忘了时间。果然是脑梗,医生夸我们送医及时,老父亲顺利留观。
在人满为患的留观室,贤惠而倔强的母亲再次执意亲自陪床。也就是这次陪床经历,母亲感染了肺炎。
我拗不过,只得先回家取生活用品和轮椅。走出医院,天光已大亮。回家吃点东西,没敢多停留,带上各种用品又出发了。
再见到父母,我看到了神奇的一幕。父亲摸着母亲的头发,一脸憨笑地说:“你是个好人。”父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对母亲,从来没有亲昵的举动。正在我纳闷的时候,父亲忽然又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母亲不无担忧地跟我说:“这是老年痴呆了吗?”我开玩笑地回她:“痴呆了也挺好,比平时还可爱呢。”
终于住上院了,各种治疗走上正轨,也雇了护工,我和母亲可以暂时回家休息了。
我送了一天饭,送不动了,买了饭卡,让护工打饭。父亲不喜欢吃医院的饭,但别无选择,因为母亲肺炎了,需要每天去离家较近的一家医院输液。我和母亲一致认为是在留观室感染的,因为正值冬季,肺部传染病高发,留观室空气流通不好,人又多得摩肩擦踵。
陪着母亲打点滴的时候,我苦口婆心地劝她,以后再住院就直接请护工陪床吧,不能这么拼了。母亲似乎是点头同意了。
两个星期后,父亲痊愈出院,正像医生所夸,我们送医十分及时,父亲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同院也有几位中老年人发生脑梗,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有的不能流利说话了,有的“弹弦子”,还有的回家就卧床了。每天上午九十点钟,这些病友就聚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说不好是晒太阳还是乘凉,父亲出院后也加入了这个队伍,每天出门活动一下,挺好。
一切又归于平静,我们继续之前的生活,岁月静好,无风无雨。而我,时刻准备着,准备迎接下一场的暴风雨。
我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孝女,不能陪侍在侧,我能做到的是,父母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