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


她和他五岁认识,二十五岁分开,这中间有20年他们一起走过,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才发现原来那甜蜜与忧伤交织的二十年已然是一生,遇到他真的是一种幸运。

五岁那年,他们一家从外地搬到她家隔壁,那时她正在奶奶的陪同下,在小公园玩耍,周围是一群孩子在玩过家家,她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们,既渴望,又抗拒。那些小孩子很讨厌,他们总喜欢和她抢东西玩,她对他们充满了敌视,她一点儿也不想和他们玩,可是他们的笑声实在太刺耳,搅得她玩滑梯的心情一点儿都没有了。

远远的她看到了妈妈,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他长得很漂亮,像她的洋娃娃一样,但他一定也是讨人厌的,他一定也会和她抢玩具,她撇着嘴、瞪着眼不满地看着他在大人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边。

妈妈把她从滑梯的蘑菇状的家里面唤了出来,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语气温和地说,“薇薇,这是齐桥哥哥,他刚搬到这来,你要带着他一起玩,知道吗?”“知道,”她甜甜地笑着回应母亲,从小她就很乖巧,不愿意让妈妈担心。

但待大人们离开后,她的笑容立刻消失,她防备地看着他,说:“这是我的地方,你不许和我抢,知道吗?”他没说话,只是诧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玩得热火朝天的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思考。

奶奶远远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笑容可掬。

薇薇喜欢和齐桥一起玩,因为他从不和她抢东西,而且还会帮她赶走那些可恶的侵略者,她再也不用孤军奋战了。

他总是站在滑梯底下看着她从上面欢呼雀跃,然后顺着滑梯轨道快速冲到他面前,她咯咯笑着,他也笑得很开心。玩耍是一种快乐,看着别人玩耍也是一种快乐。

后来他们长大时,回想起这段往事,她才蓦然想起问他,当时是怎样赶走那些孩子还不被大人们知道的,要知道那些小孩子可是很狡猾的。他说那时候一直用他的零花钱买好吃的糖果给他们做的交换,语气平淡无波,像一坛死水。她为此耿耿于怀了许多天,为那些流落到他人手中的财产,也为那个年幼无知的自己,那时候,她害他吃了太多亏。

齐桥比葛薇大一岁,他上小学后,葛薇突然觉得非常无聊,但她还是不愿意和别的小朋友玩,她宁愿坐在一旁羡慕他们的热闹也不愿意加入他们。

齐桥一放学,葛薇家的门也随之打开,她高兴的缠着他,听他讲学校里的好玩的事。母亲制止她说:“齐桥哥哥上小学了,你不能老去打扰他,不然会影响他学习的。”她不相信,也不想理会,她就是要和齐桥一起玩儿,他总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和别的小孩子都不一样,他就像她的蘑菇滑梯一样,谁都不能和她抢,学习也不能。

“齐桥哥哥,我终于上小学了,这下妈妈再也不会不让我来找你了!”开学那天,她开心地对他说,因为齐桥学习好,所以葛薇的家长愿意让她和他一起玩。小学、初中和高中,葛薇一直以齐桥为目标,因为她妈妈说过,如果她不和齐桥一样,齐桥会不愿意和她玩的,她像相信真理一样相信着。

葛薇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水嫩,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身材也出落的十分标致,所以初中、高中追求她的人很多,那时候,她总喜欢拿着大把大把的情书在齐桥面前晃悠,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并不打算接受他们的告白,但是她就是想让齐桥知道。她也问他有没有收到情书,他笑着说没有,她不相信,孩子气的说要用她的情书交换他的,他不答应。

他们两个几乎天天形影不离,以至于那些想要在半路上表白的男生女生们,全部没有机会,对于那些如潮水一般泛滥的表白,葛薇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眼睛只能看到齐桥,他就像天上独一无二的太阳,与他相比,其他人的光芒太微不足道。

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站在阳台看那轮远远挂在天上的圆月,它的光有时明亮、有时暗淡,她想她也像那轮不会发光的月亮一样,一直在依托着齐桥的光芒被人仰望,她想靠近他,可是距离太遥远。他对她,似乎只是一种兄长的疼爱,她竭力地在学校表现自己,让人仰慕,全部只是为了能够借着别人的目光照亮自己,让他可以看见。

齐桥考上了重点大学,葛薇的压力更大了,从小她就一直踩着他的脚印行走,可是他的步子越来越大,她走起来也越发的吃力,譬如高考,薇薇的成绩虽然不差,但明显不如齐桥那样出众,她暗自神伤,唯有化悲痛为力量,至于成败,只能交给上天安排。

元旦前夕,齐桥提前放假回家,那日天气格外清爽温和,一点儿也不像数九寒天该有的样子。他在家中闲来无事,想起晨华中学每年都要举办的元旦晚会,便借着夕阳的余晖,骑着那辆曾载着葛薇走过无数个朝朝暮暮的单车,顺着熟悉的小路来到了晨华中学。

他先到高三十班去找葛薇,找了一个顽皮的男孩帮忙传递消息,那男孩看他的眼神里瞬时多了八卦的意思,他一笑置之,耐心地靠在走廊的墙边等候。薇薇很快就出来了,穿着一件别无二致的校服,整个人却依然熠熠生辉,就像他初见她时一样。

“齐桥!”她高兴地向他跑来,脸上的笑容像一朵怒放的花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省略了“哥哥”二字,变成了直呼他的姓名,他也不在意,只要她高兴就好。“你怎么来了?”她接着问。

“今天下午没课,我提前回来了,想着你们一会儿要有晚会,就过来看看,顺便接你回去。”“早知道你来,我就报名表演了,今年我都没报名,因为学习太紧张了。”她有些遗憾地皱着眉头说,不一会儿又欢喜雀跃起来,眼中闪着调皮的光芒,“不过我和老师关系好,一会儿我去和她说说,应该没问题。”齐桥点点头,依旧温和的笑着,她的所有奇思怪想,在他那里都是正常。薇薇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薇薇最终赢得了老师的许可,在晚会上为齐桥唱了一首歌。

在唱歌前,她特意说了一段独白,“大家好,我是葛薇,我这个节目是临时加进来的,因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下敬爱的李老师,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隐形的翅膀》,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话音刚落,悠扬的音乐声便荡漾在体育场内外,接着薇薇的声音和着音乐的旋律飘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心里,现场十分安静,都在认真听着她唱,为她的声,更为她的情。

晚会结束后,薇薇和齐桥一起回去,这次他们并排骑着单车,自从齐桥走后,她就学会了自己骑单车,以前她总固执地不学,只是为了让他载着她,父母怪她任性,他说,是他想载着她,这样上学路上才不会无聊,父母只好不再强迫她。

“齐桥,”她突然叫住他,待他困惑地回头看向她,方说:“还有半年时间,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齐桥温柔地揉着她的一头短发,为了学习,她忍心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剪得极短,他说,“好!”一字千金,一字千斤。

薇薇终于如愿考上了齐桥的学校,只是她的专业不是特别理想,没能和齐桥一样。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她的目标,也算实现了。

父母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她将齐桥存在了第一个位置,紧接着发信息给他,是一段暧昧地告白短信,许久,对方回复:好!她想起元旦那天他沉着地吐出那个好字的神情,庄重得像是做祷告。

依旧是那个字,意义却完全不同,薇薇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眼泪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她不死心,继续发信息问他是否知道她是谁,他回答说不知道,她又问他是不是来者不拒,他说不是,她说她很丑,他说没关系,她问为什么接受她,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回了电话过来,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薇薇,我知道是你,我等你很久了。”她再次热泪盈眶,不过这次的泪水是甜的。

齐桥的爱和他的人一样,是温和的,毫无攻击性,当然,更是持久的。

葛薇曾问过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他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她嗤嗤地笑了,并不相信,反驳他道:“骗人,那时你才多大,才上幼儿园好不好!”他却出奇地认真,眼神十分笃定,说:“真的,没有骗你。”“那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那么多人追我的时候,你就不担心被别人捷足先登?”“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正如你这么努力地追赶我一样,我也一直努力地做你的目标,让你可以追赶。”

这就是她喜欢的齐桥,永远站在高处洞察一切,她的心思原来他一直都懂。她紧紧地抱住他,在他怀里幸福地笑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不染尘埃,全部是他尽心呵护的结果,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他们的爱情,像极了齐桥的性格,不张扬、不疯狂,如细水长流,无声无息地滋润每一寸心田。在最初交往的一年里,他们十分甜蜜,看电影、逛街、在图书馆自习……有时即便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都会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空气中滋长出来。

电影中经常会有情侣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争吵直至分手,葛薇看的时候总是不能理解,她义愤填膺地问齐桥:“他们为什么会分手。”齐桥永远面带温和的笑容,他说那是他们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我们只要保证自己不会出轨就好了。她坚定不移地点头赞同:“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因为你是齐桥!”他快乐地拥着她。但好景不长,葛薇大二那年,他们吵架了,因为齐桥竟然扶着别的女生回学校。

那天齐桥他们班集聚会,那女生一直暗恋齐桥,也表白过,但被齐桥婉拒了,他似乎从来不会伤害别人。那天不知怎么了,她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但就是拉着齐桥不肯放手,其他同学都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没有一个出来帮忙,最后齐桥只好自己搀着她回宿舍,恰巧就被苦等在校门口的葛薇碰到,道理她都明白,但依旧很生气,她一个星期没有搭理他,后来气消了,就好了。

那女孩叫苏妤瑾,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头脑也聪明,家世也好。她父母都是学校的教授,教过齐桥,对他印象很好,因此对于女儿的小心思,他们都很支持。

葛薇也知道妤瑾,因为齐桥,她几乎认识了他们班上的所有人,齐桥的大学生活有学习、有恋爱、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但是葛薇的大学只有齐桥。她见到妤瑾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喜欢齐桥,女人的第六感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准得可怕。但是齐桥不肯承认,他从没和她说过被谁表白过,她再怎么追问,他也没说过,在这点上,他固执得让人讨厌,葛薇常常这样想。

妤瑾单独找她出来谈过,她是齐桥众多追求者里面唯一一个约她见面的人,她们的见面,齐桥并不知道。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夏天的午后,她来学校的第一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齐桥忙着在教室复习功课,她推说自己困了要回去休息,便离开了。妤瑾约她的地方是学校外面的一家咖啡厅,为了见她,葛薇特地打扮得格外漂亮,提前一天拉着齐桥去买了一条新裙子,妤瑾也是一样,她们的首次交锋,变成了一场外貌上的对衡、服装上的较量。

妤瑾的眼睛很漂亮,一般来说,有着那样明亮眼神的女孩子都很聪明,她也不列外。见葛薇过来,她起身迎接,点头致意,动作连贯优雅得就像故事里的人,她说:“你好,葛薇!我叫苏妤瑾,谢谢你来跟我见面,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打动齐桥的心,好奇心的驱使下,约了你见面,别无他意,希望你不要误会。”她的声音落落大方。葛薇也不落下风,她同样微笑着回她:“没关系,正好我也有时间。”“你很可爱,也很漂亮,难怪他会喜欢,”妤瑾微笑着说。“谢谢夸奖,其实和这些相比,我对他的爱更出众。”“其实,我的爱也不一定不如你,只是输在时间上,但我会坚持喜欢齐桥的,薇薇,你会介意吗?”她问。“那是你的事!”葛薇极力压住心中的愤怒说,她讨厌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像她提出挑战。

她们第二次碰面就是齐桥搀扶着她的时候,时隔半年,她没想到她真的会坚持下去,这样毫无希望的坚持让她感到了危机和恐惧,于是她用愤怒来掩盖。

葛薇有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她不懂自己明明看得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那么愤怒,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生齐桥的气,他没有错,但她知道齐桥懂她,他永远不会对她置气。她生气的时候,他一遍一遍打电话来解释,起初她不接,电话便执着的响着,像一个摇尾乞求的孩子,她的心很快就软了下来,但愤怒未消,仍是不接他的电话。

后来电话不响了,她却开始盼着它响起来,足足隔了一个星期那么久,他的声音才在遥远的那头响起,他二话不说只问明天是否一起回去,她抱着电话哭了起来,责问他是否变心,他的回答依旧坚定,他说没有,我在等你自己想明白,薇薇,永远不要怀疑我的爱。她同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心知肚明的事情,也要对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出来,才肯真的相信。

岁月像流水一样匆匆流淌着,在这里流失一部分,那里流失一部分,正如葛薇一点一点流失的斗志。短短三年时间,她以齐桥的爱好为爱好,以他的感受为感受,原来的她早已如水蒸气一般在这个世上蒸发,只留下了一个躯壳,作为爱的傀儡陪在齐桥身边。

齐桥留在学校读研,她想再一次踩着他的脚印行走,却发现她早已落得太远,他的脚印都已模糊不清甚至消失不见了,她无迹可寻,不得不停下来。他在她身边陪着她学习时,她全无心思,他不在时,她更是无心在学习上,只一门心思想着他。所以她毕业后就工作了。

为了方便,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齐桥也从学校搬出来照顾她。看房子的时候,她说想找一个在学校和公司中间位置的,但是齐桥不同意,他说她才上班,还是离公司近一点好,而且他的课业不忙,多走几步路对身体也好,葛薇的所有抗议全部被他驳回,为此,他们甚至大吵了一架,齐桥第一次对她发火,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主动求和,向他妥协,齐桥其实也很固执。他看上去总是温文尔雅,像水那样无害,可是固执起来也像水,像洪水。

他们租的房子虽然不大,但至少是他们第一个共同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们两个都格外重视。窗帘换上了辰薇喜欢的浅绿色,她说那是希望的颜色,她希望他们每天一早起来最先看到的是希望,客厅茶几上插得是在小公园偷偷摘下来的五颜六色的月季花,她说,玫瑰花太贵,摆在家里不合适,还是月季好,床单、被单、毛巾、牙刷甚至连拖把都是葛薇反复对比之后选出来的,当然,在财力充足的时候,他们的东西势均力敌,后来预算紧张时,她都是先把齐桥的买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剩下的再给自己买。

她满意的看着齐桥的房间被她收拾得焕然一新,在他面前得瑟地吹嘘自己是怎么抵抗住店老板的百般诱惑,坚持买的那套床单和被单,齐桥的眼中十分配合的流露出对她的赞赏,他抱着她,头搭在她的肩上,懒洋洋地说:“不是喜欢粉色吗,怎么给我买的这个颜色?”“粉色怎么能给你用啊,你太小看我了,虽然你总不和我说你的喜好,但是我一直偷偷观察着你,你这个人,其实挑剔得很!”“噢,原来我的薇薇这么了解我,那你说说我都喜欢什么?”“你呀,你喜欢喝咖啡,不加牛奶不加糖的那种”他打断她说:“那你为什么总给我买加过牛奶和糖的咖啡?”“我就是要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才露出你的狐狸尾巴!”“原来我家娘子这么调皮,我以后的人生可怎么办,我这算不算遇人不淑,”他哀怨地看着她说,“不过,有一点你没发现,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你,只要与你有关的东西,我全都喜欢。”

每天早晨,葛薇起床后都会看到齐桥做好的一桌的早餐,有时他也在楼下买上来。她看看早餐,再顺着阳光望去,他一定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遇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放下书本,起身走向她,宠溺地说:“快去洗漱!”他们开心的吃完早饭,然后她负责洗碗,齐桥几乎所有事情都会做,但是在洗碗、打扫卫生等事情上,他非常不喜欢,所以这些都是她来做。他送她到公司楼下,然后去学校。这样的生活,简单、温馨,她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

她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刚刚从校园轻松的环境中走出来的葛薇最开始极为的不适应,她不喜欢和同事交流,因为他们看她似乎总是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她有一度觉得自己很笨,十分沮丧。齐桥不会安慰人,他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反复地说一切都会好的,要她相信自己,然后轻轻地亲吻她。

她好几次产生想要辞职的想法,都被他成功地劝阻了,他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下去,起码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去适应,一年后,如果你还不能接受这份工作,那时候我会主动要求你辞职,他说薇薇,你长大了,要试着保护自己,照顾自己,这样我也能够放心。她怀疑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又陷入了争吵,当然都是她在吵,然后将他拒之门外,第二天,他们和好如初。

苏妤瑾来过他们家里一次,来找齐桥。

那天是一个阴沉沉的周日,葛薇正依偎在齐桥怀里看着电视剧,门铃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她一边好奇一边起身前去开门,外面站的是苏妤瑾,她有一瞬间怔愣,随即热情地欢迎她,齐桥也跟着走了过来,接过妤瑾手里的一大摞资料,妤瑾解释说:“没打扰到你们吧,我真是遇到麻烦了,不然一定不会来!”

葛薇抢着回到:“不打扰,不打扰,你能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你们聊吧,我正好也有工作要做。”说完她给妤瑾倒了一杯茶水,便回自己房间假意工作起来,心思却全在外面说说笑笑的两个人身上,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发现他们之间原来也有很多共同话题,那些晦涩的、生僻的话题,让她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意。

晚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们留妤瑾在家里过夜,她同意了。

齐桥在厨房做饭,她留下来陪妤瑾,带她参观他们的小家,妤瑾一路赞叹,直到看到他们分别住在两个房间时,忍不住诧异的问道:“咦,你们怎么没住在一起?”她问完似乎觉察出不合时宜,便又说了些别的搪塞过去了,但是她的这一叹息,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地定在了葛薇心里,她之前不是不好奇,也借着酒意大胆地问过齐桥,是不是他对她没有兴趣,他说,还有两年,这么多年他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两年,他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葛薇变了,她再也不会和齐桥抱怨工作上的事情,像是哪些同事爱慕虚荣、哪些领导架子高、哪些同事媚上欺下……这些平日里她看不惯的烦心事,她学会了自我消化,她不再抱怨工作辛苦,反而更加努力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和齐桥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说一些快乐的事情。

齐桥有时候会故意问她工作有没有遇到问题,她笑得很神秘,说没有,他不相信,反复逼问,她只好搪塞说都是小事情,他疼惜的抱着她说:“我的薇薇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她在心里说,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像和妤瑾一起那样轻松。

另一方面,她开始千方百计地黏着他,尤其是在晚上,他们看完电视剧,他催着她去洗澡,他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书,她洗完换他,她就赖在他的房间不肯走了,他回来后见到她在,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问:“怎么还不去睡觉?”她说要和他一起睡,他雪白的脸一下子就通红了,他抿着嘴,远远靠在门边,眼神变得迷茫,但很快又恢复了一片澄明,走过去,拉着她,拖回了她的房间。“乖,听话,下次不许这样了,我的毅力真没那么坚定!”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快,尽管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只好顺从地回了自己房间。她一夜无梦。齐桥却一夜辗转难眠,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看到的全是葛薇,耳边一直回荡着她那句我要和你一起睡。第二天他是顶着黑眼圈起来准备早餐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

“你昨天没睡好?”葛薇故意调侃地问,两只大眼睛却满是无辜,齐桥看了真是有气无处发,他将手中涂好沙拉的面包递给葛薇,语气依然温和:“你说我为什么没睡好?”葛薇接过面包,若无其事地大口吃着,原因是什么她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说,谁让他要做柳下惠呢,这就叫自作自受,不知怎么,见他那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她心里快活极了。

“见你为我受苦,我心里真开心,”她说,同时也递给他一片面包,他当时没说什么,只催她赶快吃饭,直到她到了公司,才看到他发了微信过来,他说,我也甘之如饴。

过年回家,他们两家开始商量他们两个的婚事。

他们的结合是被所有人祝福的,葛薇看着其乐融融的两家人,心底泛起了踏实的幸福,她悄悄在齐桥耳边说,“我真幸福,谢谢你,齐桥哥哥!”她在激动或者调侃他时,还是喜欢叫他齐桥哥哥。其实,幸福的人又岂止她一个,齐桥也轻声对她说:“还有半年!”后面不言而喻,葛薇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葛薇把婚纱挑选的问题丢给了齐桥,她理直气壮地说,“你是做设计的,所以必须你来选!”齐桥哭笑不得,他是设计房子的,这两个能一样吗,但赖不过葛薇的胡搅蛮缠。

妤瑾看到齐桥在浏览婚纱网站,勉强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看上去却像哭,她声音颤抖着问:“你和薇薇要结婚了?”齐桥微笑点头,“到时候一定要来喝喜酒啊!”她尴尬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凝重的问:“你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了?”见他不答,她接着问:“齐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认识你六年了,你对建筑有热情,我是知道的,这对你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他长叹一口气,说:“妤瑾,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对我而言,薇薇永远是最重要的,她也等我两年了,我不能让她再等下去。”

妤瑾的心泪如雨下,她想问他那她呢,她等了他整整六年了啊,难道他就看不到吗?可是她又怎么问得出口,毕竟喜欢他,是她自己的选择。

妤瑾找到了葛薇,在一个四月的周末,趁着齐桥和老师出去做调研的时候。还是那家咖啡馆,五年过去了,他们都变了,只有这家咖啡馆依旧我行我素的开着,风格还是古朴的典雅,像茶馆。

葛薇一眼就看到了妤瑾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穿了一件紫色的大衣,像是大厅里的一朵紫罗兰,孤独地在那里绽放。

她缓步走了过去,妤瑾上下大量一遍她,调侃道:“怎么今天没有特意打扮一下,莫非我对你没有威胁了吗?”“没有,那时候太小,不懂事,你别介意,”葛薇笑着解释,她也想起了那时候的年少气盛,像一只随时保持战斗力的斗鸡,对待每个喜欢齐桥的女孩子都如临大敌,“对了,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妤瑾的脸色突然凝重了,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葛薇的凝视下开口说:“薇薇,你对齐桥是否还有当年的热情?”“当然,你知道我们和别人不同,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这种感情,早就高于爱情了,而且,我们说好了,他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薇薇,我来找你就是要说齐桥为了你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你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吗,全校只有四个名额,你如果爱他,就该知道他有多爱建筑,薇薇别这么自私好吗?”

她说得声情并茂,薇薇只觉得耳边像是被炮轰了一样嗡嗡响着,她什么都不想听,但又什么都听到了,她脸色惨白,苦笑道:“如果没有猜错,你也要去留学吧!”“只要你同意齐桥出国,我可以不去!”多么无私的爱,葛薇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妤瑾这样!

妤瑾的话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一直徘徊在薇薇耳边,她看到齐桥若无其事地在家里读书、做饭,像平日一样忙忙碌碌,可是她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不甘心,看到了不快乐,她觉得自己成了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如果他是一只梦想展翅高飞的鸟儿,她就是困住他的牢笼。但是她依旧舍不得放他离开,她想嫁给他,不想再等了。

她整天思考自己到底如何抉择,在齐桥面前也是魂不守舍。“怎么了?”齐桥把玩着她的头发问,他特别喜欢她的头发,每次她窝在他怀里时,他都会捻起一绺她的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放开,又重新绕起,不厌其烦。“没事啊,”她闷闷地说,“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苏老师推荐了一家不错的公司,我们双方都挺满意的,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去那里。”“意外?你想出什么意外?”她突然严肃地问。“我不过随口一说,当然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你今天怎么了,不用摩擦,都能自燃了。”薇薇白了他一眼,仍旧不露声色地愁肠百结着。

后来,她想明白了,他不出国照样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建筑设计,心终于从困苦的阴影里走出,重沐阳光。

妤瑾不肯放弃,她向他父亲做了保证,说齐桥一定会出国,和学校的交接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她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要想说服齐桥,必须先说服葛薇。但是,葛薇不再愿意见她了,所以她决定去公司找她。

“薇薇,我必须和你谈谈!”“不必了,妤瑾,齐桥他是成年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个选择是他自己做出的,我们都尊重他好不好?”“薇薇,你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齐桥他一直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呢!”“妤瑾,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的态度很明确,我相信他在国内一样会有很好的发展。”

薇薇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快速的离开了,但是妤瑾显然不肯放弃,她追着她继续不厌其烦地劝说。葛薇的注意力全在如何避开她上面,以至于她忽略了那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的是妤瑾倒在血泊里,是的,她把她推开了,在最关键的一刻。司机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她惊慌失措的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样她就会睁开那双慧黠的眼睛。

那天,她在手术是外面哭了很久,齐桥抱着她,很紧很紧,仿佛他也知道了命运的安排,在极力的与它抗衡着。他一直喃喃地说着,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漫长的等待,那盏叫做命运的灯终于熄灭,医生从里面走出,他说手术很成功,她内心窃喜,以为命运还是眷顾她的,但是他又说了但是,他说妤瑾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她的世界顿时漆黑一片,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命运丢弃在十字路口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醒来时,她感受到了手心的凉意,没错,那是齐桥的泪水,她知道,他做出了决定,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她闯祸,他来收拾残局。

“齐桥,不要,不要离开我,”她泣不成声,泪水顺着眼眶流下,被他轻轻拭去,又流下来。“薇薇,第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说,声音低沉,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无助,她的心像是刀割一般的疼着,“齐桥,这是我的错,你不需要为我承担,你别难受!”她也伸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手指在他的脸上流连忘返。

妤瑾醒了,她知道自己的腿不能行走,并不感到伤心,反而十分庆幸。她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的腿一直不好,齐桥就一直不会离开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医生为她安排的复健。

葛薇知道后,找到她问:“妤瑾,为什么不接受治疗?”她直截了当地说:“薇薇,我不想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欺骗你,我的理由,你心知肚明,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薇薇哭了,她近乎哀求地说:“妤瑾,齐桥是我的全部,你成全我们好吗?”

她苦笑道:“成全?薇薇,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我爱他并不比你少,为了能够帮助他,我不惜学习我最讨厌的结构,为了他,我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才保留住了他出国的名额,为了他,我耗尽了自己的青春,现在也不惜赔掉这双腿。”

葛薇无言以对,她知道妤瑾这次绝不肯轻易放开齐桥了,而齐桥,为了她,也一定会照顾妤瑾一生一世。她说,“再给我一周时间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葛薇从公司辞职了。齐桥也从学校请了假,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所以他们争分夺秒的在一起,他们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等日出、坐在高高的山顶上看日出、在寂静的夜里一起听风的呼啸、海的叹息,他们紧紧拥抱,热情亲吻,在每一个动情的瞬间。

她说,“齐桥哥哥,让我做你的妻子!”他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你知道我说的是实际意义的妻子,我不想留下遗憾,齐桥哥哥,你要知道,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的一切也要属于我,别再拒绝我!”她含泪亲吻他,他无力抵挡,也不愿抵挡。

那一夜,他将一生要说的对不起都说完了,她将一生要流的泪水都流光了。

清晨,迎着第一缕阳光,她悄悄离开了,也带走了他所有的阳光。她将他小时候送她的塑料指环留给了他,她说自从他送给她后,她就把它做成了项链,戴在身上,从来不摘下。

齐桥不放心,去葛薇家找她,发现他们全家早已搬走。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她知道他开不了口和她说分手,所以选择主动离开,这样决绝,这样彻底。他不知道找到她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只想这么做,再看她一眼也好。可是她和所有人断了联系,他没能再见到她。

十月份,他和妤瑾一起去了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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