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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非主题伯乐征文第二十八期,同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癖”。
本篇是和月儿的主题“花”对写的故事。
“逆子!逆子!”一声气急败坏的怒骂之后,贺大人摔门而去。
贺秉的小厮怒潮扶住因惯性还在剧烈晃动的屋门,心惊胆战地走进屋里,举目望去,狼籍满地,好似刚刚遭劫了似的。
贺秉半倚在书案旁,偏着头斜视着窗外,一个侧身,像一幅定格的画面,每一帧都透着倔强。难怪大人摔门而去,可怜碎掉的笔洗、调色盘,怒潮收拾完满地狼籍,来到公子身边,“啊!公子,你嘴角这么多血!”“无妨!”贺秉挨了打,脸肿胀,并不觉得痛。更痛的是在心里!
八日过去了,他和怒潮均不可出院子,小院门外一排护院守卫。日日求见父亲询问原因而不得,心中焦躁不安,这突如其来的拘禁定然有事发生,联想近日藩蜀时局,自己主战有违文人集团的主张,但这不至于使得自己禁入朝堂,定然有变数发生!八日来日夜难安,今日,父亲终于踏足他的院子,带来的却是阿英替了遥星公主去和亲的消息!
“食君之禄,解君之忧。父亲作为文人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竞然如此替君排忧?推一个女子出去,哈哈哈……”只有父子二人的书房,贺秉竟然怒笑出了俾睨众生的气势,还尤其显得刻薄,“还是阿英!阿英已然失去了父亲和大哥,难道他们父子为国奋战为国牺牲的后果就是要自家女儿去和亲作质?”“这是九州上京国书的意思!与为父何关?”“九州国书,九州国书,先是遥星公主,后是阿英,九州视藩蜀贵女为物件,随意挑挑拣拣?九州如此反复,怕是笃定藩蜀王上和以父亲为首的满朝文武惧战!”贺大人手抖如筛糠,心中具是后怕,还好把儿子拘在家里,若是在朝堂上,一句“王上惧战”怕是要被政敌拿住不放,给贺府带来无尽风波。“你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救藩蜀于危难吗?两国之战,要银子,要战马,要粮草,要良将……穆馥英身为将门之后,为国和亲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为国出征。此事已定,不必多言!”“阿英,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您未来的儿媳妇!”“现在不是了!”贺秉以掌击桌,父子二人剑拔弩张,如同战场上的敌我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贺大人恼怒异常,渐失理智,拍出了随着九州第二封国书同时送入贺府的密信。贺秉看完信,震惊异常,但若因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助的白公子是九州太子就必须要阿英去和亲,自己绝不答应。“他送密信进贺府,就是要挟我父子,我父子怎能任人拿捏!”“贺府仅仅是我父子二人吗?就凭你救助过九州太子,传出去就是灭门大祸。贺府上下二百多人的性命系于你一身!”贺大人的理智逐渐回归,咬着牙低声说了这句,十分后悔把密信拿给儿子看,随即取了火折子,立时把密信烧成灰烬,翻转了几次还有点点火星,像是对贺家父子二人无尽的嘲弄。“贺府上下的命是命,穆府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阿英的命就不是命吗?”贺大人和儿子的沟通失败,摔门而去。
怒潮取了软纱轻轻地给贺秉擦拭血迹,心里既心疼公子,又暗恨当年的白公子。他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和亲大事和白公子有关,当年白公子被蛇咬伤,已渐昏迷,遇到自家公子才得以活命,帮他疗伤,还带他回贺府拨出庭院给他居住,怎能恩将仇报?公子和穆姑娘多么般配,他竟然硬生生地给拆散了!只是,大人刚才压低了声音说什么“二百多人的性命”,关系重大,怒潮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公子,只默默地收拾书房,照顾贺秉伤口、起居。
贺秉渐渐收了胸中郁气的起伏,和亲旨意已下,怕是不出几日阿英就要抛家舍业北上九州为质。虽说阿英出自武将世家,满身英气,不是那柔弱的娇花儿,可她走出痛失父兄的哀恸不久,又要独自一人去面对陌生的一切,贺秉痛彻心扉。小院外的护院又多了一排,这是父亲担心自己出去生事!罢了,既出不去,做点什么给阿英带上,也好叫她在寂寥的未来有个念想。
阿英及笄那晚画就的《红妆》给她带上,这幅画对两人都意义非凡,明月清辉下的少女好似一夜走出了痛失父兄的哀伤,终于像海棠树上的重葩复萼似的鲜活起来。他想一辈子做笼罩在阿英头上的那抹温润光晕,可恨天不怜见。那就让《红妆》以画代人去陪伴阿英吧!然,翻遍窗前几个画瓶都没有,怒潮把书柜里的画轴也一一打开,依然不见《红妆》踪影。贺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周围全是半开的画轴。
不,既无《红妆》,他一定要再画一幅满意的海棠图给阿英带上!阿英没有亲朋在身边,她酷爱的海棠搬不走,以画代之!铺开宣纸,曙红胭脂调色,两笔勾勒出一片片娇嫩的花瓣,一朵朵,一簇簇,美则美矣,只是,无论如何也不及《红妆》的意境。画了毁,毁了画,贺秉终究没有找到阿英及笄那晚作画的感觉,最后,怒潮收拾出满满一簸箕废纸团。
贺秉最后用兼毫细笔画了一支并蒂海棠发簪,一副海棠耳环,点缀一粒红豆为相思。怒潮翻遍了院子,找来制作实物的材料,主仆二人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做得了让贺秉满意的饰品。两个人四只手已红肿不堪。贺秉让人通传父亲,自己想要亲手把做得的饰品交给阿英带上,贺大人只让怒潮转了“不信你”三字,贺秉又不敢随意交由他人代转,只怕出了这个小院,就会落到父亲手中。父子二人僵持不下时,遥星公主匆匆从宫中赶来,鬓发都有些凌乱。顾不得许多,以公主的身份威压贺大人立时去见了贺秉。见到遥星公主,贺秉冷目而对,时间紧迫,遥星公主无奈,“子秉,是我对不起你和阿英,只是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太多,这些时日我也像你一样被拘在母后宫中,直到今日和亲队伍从穆府出发,父王才放我出来。母后告诉我你多日不在朝堂,我才立时先来找你。你可有话带给阿英?再耽搁,怕她就要出了皇城。”贺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随即取出并蒂海棠发簪和海棠坠红豆耳环,郑重托付,遥星公主顾不得多说,道了声别,拿上发簪耳环转身匆匆离去。望着遥星公主的背影,念及不久前在阿英的院子里,那时遥星公主是和亲对象,阿英劝慰遥星公主莫怕,还说要随穆二公子上战场和九州拼杀,可短短十几日,形势剧转,如今,想到阿英独自一人北上,屈辱悲戚满怀,自己不在朝堂的这些时日,剩下穆二公子一人主战,出身武将世家,论唇舌,怎比得过以父亲为首的文官?穆二公子的刀剑在战场上可以所向披靡,可朝堂上,文官的唇舌刀剑穆二公子怕是招架无力。贺秉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血脉,如同行尸走肉。
遥星公主追到皇城外,终于才把贺秉亲手做的发簪和耳环交到穆馥英手上,又扯下腰间绣了白色满天星的明黄色香囊也一并交给穆馥英,权当一个念想吧。两个少女在上京使者的催促下,匆匆惜别,看着穆馥英决然地打马北上,遥星公主一滴清泪缓缓流过脸颊。此去,怕是今生再难相见。自己尚且如此伤心,那子秉,穆夫人,穆二公子又当如何。转身回城,先是去了穆府,二公子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见人,穆夫人额头勒着一条白布,脸色苍白,寡居的少夫人和被穆馥英留下的侍女芙蓉满面愁容地侍奉在床榻前。遥星公主本想宽慰穆夫人几句,可话到嘴边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便住了口,默默地陪坐了一会儿,落寞地离开。之后,她再次去了贺府,贺秉小院的家丁已经撤了,遥星公主哂笑,贺大人还真是谨慎得让人无言,定是算准了穆馥英一行离开的时间,此时贺秉即便出门,定也追不上和亲队伍,这才撤了护院人等。看着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目无光的贺秉,再无昔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子秉,院门外的人撤了,你,可以出去走走了。那日,阿英劝我不要闷在宫中,多出去走动走动。阿英走了,但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萎靡。”“他可有话给我?”遥星公主默然,皇城外当她把发簪和耳环交给阿英时,告诉她这是子秉亲手做得,郑重嘱托要交给她。阿英说“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阿英心里悲苦,子秉亦是如此。贺秉“呵”了一声,走到窗前,默立了许久,“阿英她在怪我,她该怪我!”一片乌云从小院上空飘过,屋子里随之暗了一暗,乌云向北飘行,大约是追着阿英去了九州,贺秉就这么抬头望着,透过窗子,随着乌云,望向遥远的上京。春末,贺秉的背影却给遥星公主一种深冬萧索的感觉。“子秉,对不住。”遥星公主再次致歉。贺秉当然知道这事怪不得遥星公主,可他依然做不到像之前阿英在时和遥星公主平和自在地相处。遥星公主再次落寞悲怆地离了贺府。
贺大人撤了儿子小院的护卫,许他自由行走,但贺秉却不再出门,牺牲一女子的人生而求和的藩蜀朝堂,贺秉再也不想参与其中,因着些许愧意,藩蜀王也不和他计较。没有阿英的藩蜀皇城,索然无味,贺秉也不愿举步游赏。书房里的四书五经各种策论书籍,他让怒潮全部收起来放进楠木箱子里压箱底。书架上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海棠及海棠绘画的书籍,唯此是余生的寄托。趁着春末未尽,他还让怒潮去往年和阿英常去写生的海棠林里移栽了一棵海棠小树种在院子的西厢房窗边,和阿英院子里的那棵一样的位置,他亲手挖坑培土,然后日日亲手浇灌,有时会在海棠树边一坐就是半天,如同先前陪在刚刚痛失父兄的阿英身边一样。他还会支起画板以各种角度画这棵小树,怒潮刻意选了一棵花色靓丽的海棠,可在公子的笔下怎么越画颜色越浅?公子蘸钛白越来越多,曙红胭脂越来越少,满树所剩不多的海棠花瓣稀稀落落地挂在细枝上,苍白的像是生了病。怒潮看得心下不安,便去找穆二公子,请他来劝慰劝慰自家公子。怒潮知道穆二公子也伤心,只是整个藩蜀怕也只有穆二公子能理解秉公子一二。
随穆二公子前来的还有芙蓉,往年来往穆府贺府之间,随恃穆馥英最多的便是芙蓉。他还让小厮搬来了小妹屋里的古筝,摆好调音。穆二公子示意芙蓉开始,芙蓉拨弄琴弦,潺潺琴音从芙蓉指尖流出,贺秉眼前便闪现了海棠林,还有林间那个生动明艳的少女。彼时,怒潮在旁边帮他整理颜料,阿英和侍女芙蓉碧芍拿着花囊捡拾海棠花瓣,然后那些海棠花瓣大都被阿英做成颜料送给他画海棠。“阿秉,今年的海棠花尤其好,海棠红色很正,我这个花囊里的都给你做成颜料可好,你画出的海棠肯定也更柔媚鲜艳。”言犹在耳。贺秉缓缓从曲子的余音中抽离,好似刚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嘴角竟有淡淡笑意,虽然浅到让人不易察觉。穆二公子见贺秉脸色不再僵硬如磐石,“子秉,我心中父兄血海深仇未报,又添小妹和亲之恨。我恨不能提刀上马和九州拼个你死我活。可阿英临行前一再嘱托,要我务必顾念老母寡嫂年幼小侄,她要我撑起贺府门楣!她想要家人平安。遥星公主说得对,小妹也定不希望你现在这样,振作起来吧。”贺秉脸色暗沉下去,“她没有给我留下一字,他定是怪我的。”“小妹聪慧,她已然猜到你的境况,怎会怪你?”“什么朝堂新秀,什么冉冉新星,什么文人才子,呵呵,到头来,阿英遇事,我竟半分力气使不上,无用!无用!”看着求来劝慰公子的穆二公子被贺秉带得悲戚自悔起来,怒潮心中叹息,大概穆姑娘是公子心中过不去的坎儿了。芙蓉指尖又动,琴音醇厚悠远,两位公子情绪渐渐平复,一曲终了,芙蓉柔声说道,“秉公子,小姐虽未留一字给公子,但留下芙蓉,也留下芙蓉的这首《归来》,公子何时想听,芙蓉随时侍音。”此时,柔柔的声音提到《归来》,贺秉像似遭遇毒蛇吐信,霎时头脑冷肃,又记起父亲的恳求告诫,到底要顾念贺府诸人,“穆兄,能否门外暂候,我有几句话问芙蓉。”穆二公子想贺秉大约要询问小妹临行前的事情,不疑有他,转身出了院门。贺秉深深看着芙蓉,似要把她看穿,“你这曲《归来》可是跟当年住在贺府的白公子所学?”
芙蓉淡然地看着贺秉,轻轻摇头,“不是。”“这首曲子不是藩蜀音律,你师从何人?”“此曲乃小女小时候习自上京府上琴师。公子既知此曲非藩蜀所出,为何不肯说出此为九州之曲?”贺秉心潮起伏,“你果然是九州人!他走之后才听你弹过此曲,如此心机,可怜阿英待你亲如姐妹。”“他?是谁?公子难道不敢说出名姓?”芙蓉嘴角暗含讥讽,再次逼问。“我是九州人不假,当年被小姐所救亦不假,我待小姐之情更不假。公子莫要因此多思多虑!”然后起身离去,徒留贺秉满心骇然,阿英啊,我们都被身边人蒙蔽,九州狡诈,想当年在这间书房里和白公子,不,九州太子谢岧,谈书论经好不畅快,一腔热血,待人赤诚,然我们竟早已成为人家手中棋子。技不如人,输得不冤!只是阿英,你独自一人,当你知晓设计我们的竟是被我们视为挚友知己的他时,你心里当是多么惊骇!
阿英离去,贺秉亦无颜再见穆府家人。日日闭门,唯画海棠。穆馥英在时,贺秉笔下的海棠多是花枝,以花为主,或繁华富丽,灿若锦章,奇艳无比;或一丝不苟,精雕细琢,纤毫毕现。让人观之可亲,心绪顿生欢愉。如今,贺秉因藩蜀朝堂局势,竟和赵孟頫相隔时空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将赵孟頫惯用的卷云皴披麻皴画海棠,宣纸上树干成了主角,卷云皴法一笔笔把树干的粗粝描绘出来,每一笔好似都是贺秉扎向九州的利刃,好似把九州狡诈呈于世人前;为了使用披麻皴,他每每给海棠树边安置三五石头,披麻皴出来冷硬的纹理;枝头的海棠花稀稀落落,好似一场西北风刚刚吹过了枝头,使得繁花落尽,只剩点点花瓣倔强地傲立枝头;大片的藤黄草绿叶片似是要把那所剩无多的一抹海棠红的风采压制下去。如此,贺秉笔下的海棠图给人的感觉便是诡谲。然,如此风格奇谲的海棠图在藩蜀皇城骤然受到追捧,一时间洛阳纸贵。政坛新星陨落,花坛巨擘诞生。
贺大人见儿子一念成痴,颇为无奈,虽政途已毁,现在也不算最坏,子秉一幅画作价值不菲,凭着在画坛的名噪依然可以撑起贺府门楣。只是儿子对婚事一再拒绝,贺大人心中虽心疼儿子痛失所爱,但不愿看到贺府一脉终结在儿子身上,再无延续。多方尝试无果后,贺大人求到藩蜀王,藩蜀王思虑半刻,“贺爱卿,子秉对穆馥英情根深种,别人怕入不得他的眼,眼下和穆馥英相关的人唯有被留下的那个侍女,和子秉也算有旧缘,能相谈一二。遥星倔宁,坚持下嫁穆府,偶回宫中,听遥星说起那丫头虽是侍女,只是因父获罪,落魄为奴,容貌脱俗,琴棋书画、管家理事也都不错,至于身份,本王可以赐她穆府女儿身份,嫁与子秉。爱卿可觉得委屈子秉?”贺大人此时哪会觉得委屈,他对儿媳人选已无要求,只希望儿子能尽早成家立室,延续香火。“谢王上!”贺大人得了藩蜀王赐婚承诺,稍稍安下心,离宫回府。
赐婚旨意几日后就下到贺府、穆府,穆夫人、大少夫人和遥星公主便像原本期盼送嫁穆馥英的心绪为芙蓉准备婚嫁一事。众人都说穆芙蓉因穆馥英从青楼老鸨手中逃出生天,如今又以穆府女儿出嫁贺府,延续穆馥英和贺秉的婚约,福气非常。然芙蓉心中清楚,这一场婚嫁,怕只是两府大人及藩蜀王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秉公子早已心死如灰,若他对男女情事还有半分心思,对于赐婚诏书便会抗拒一二,如今赐婚诏书好似和他无关,他只沉浸在海棠图作中,海棠图才是他的世界。
自芙蓉嫁入贺府,她便一如当年随侍穆馥英一样时时刻刻随侍在贺秉身侧,贺秉写字,她研墨,贺秉作画,她撑板。偶有消息从上京传来,芙蓉通常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和上京太子府的正式消息,比如穆馥英何时被册封太子侧妃,太子侧妃穆馥英代表太子府参与了上京何等盛会不同,芙蓉的消息大多是紫槿半夏的家书,比如穆馥英主仆四人住的院子也被命名“红妆”,红妆院里有一株海棠,同穆府一样,姑娘弹奏的《归来》音节有误,太子想要纠正,每每被姑娘拒绝,贺公子的海棠发簪、海棠耳环还有遥星公主的满天星香囊姑娘时时佩戴等等。林林总总皆是穆馥英的日常,芙蓉次次都如实转告贺秉,贺秉面色深沉,看似浑不在意,手上的画笔继续挥毫,只是皴的笔法忽地有些滞涩,落纸的墨迹微显窘迫与凌乱,堪堪暴露了他内心远没有面色表现得这么平静!他不看芙蓉,喊来怒潮把废掉的画纸扔掉。“公子何必如此?我写信给半夏,小姐听闻公子如今蜚声画坛,很是为公子高兴。公子也该走出心魔,正常生活。总要为贺大人想想,为贺府想想。”侍女们如此信件往来,阿英仍无一言一语一字相赠!贺秉轻痴,“我有三错,一,当年救下谢岧;二,留谢岧在贺府居住;三,习文不习武。大错铸成,若不是顾念贺府上下身家性命,我何必苟活于世。我的命是贺府的,那我画坛的名利也只是贺府的,与我无关。”贺秉悔不当初,但这话说得却极为平和,好似在评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而已。“小姐她不希望你如此自苦。”“我不希望她和亲为质,可是呢?”贺秉终于转头看向芙蓉,居然露出了温厚的笑意,芙蓉有些恍惚,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小姐在时的样子,芙蓉贪恋地看得失了神。只是这次的言语沟通,这温厚的笑成了绝唱。
自此,贺秉只作画,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不回应,只专心画海棠,手里的画笔是他通往海棠世界的通道,他只和他的画沟通,他只活在他画就的海棠世界里。茕茕孑立的枝头海棠像是傲然于世的少女,孤立无援。他甚至开始使用钉头皴画海棠绿叶,斑斑驳驳,好似要把一颗颗钉子楔入敌人的心脏。而那枝头零落殆尽的海棠是阿英,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何尝不是如今藩蜀之于九州的局势?藩蜀皇城争相竞买收藏此类画作,可见郁郁不得志的藩蜀人何其多!
不管贺秉听与不听,芙蓉收到上京的任何消息,照旧会转给贺秉听,这一日的消息来自碧芍,她提到在九州太子谢岧书房日日能见到一捧白色满天星,时日久了便留了心,好似和遥星公主有关,碧芍跟小姐提了此事,小姐静默无言,好似早已知晓。贺秉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从书案前起身走向窗边,年岁轻轻的他走向窗边的步子沉重又孱弱,他痴痴地遥望着上京的方向,直至天昏地暗。
三日后,贺秉咳血而亡,赫赫扬扬的贺府从此后继无人,唯有海棠图流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