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风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樽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风回小院庭芜绿”――一片春景就这样静静的展现在眼前。
院子里小草一丛丛泛清了,院墙外,柳枝轻倾,随风摇曳着一片春绿。温婉迷人。
这首词写在“春花秋月”之前,归为臣虏之初。与“春花秋月”相比,细细体味,终觉有一丝说不清的侥幸,对未来的侥幸。因而,就有那么片刻的宁静,在春景中徜徉。开篇给人的感觉还是宁静的。
生活一直都很美,我们曾在无序的慌忙中,辜负了多少春花秋月!词人从不曾辜负,即使片刻“贪欢”。
“柳眼春相续”――从小院的“庭芜绿”展眼,“春相续”仨字,轻轻慢慢,在你眼前展开一幅画卷。春景任你想象,情怀已在心中激荡。
景中的文字,有无限的魔力!被文字滤过的风景格外撩人,紧紧牵着你的心,欲罢不能。
情深于词,则意无尽。
又是一年春回柳绿,凭阑凝睇,惘惘低头,片念俄生。随即堕入忆念的深渊。今夕当年,景物依稀,而人事却不堪回首,所以词人也是“凭阑半日独无言”。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无处凭说,无人共语。
当年的欢悦――竹风新月,笙歌宴乐,香烛画堂……还在“池面冰初解”的时节,就是那样的作起。作到春深时节,该是怎样的奢靡。当年,怎样的纸醉金迷、极乐无穷!
今夕的凄苦――已是“柳眼春相续”的时季,词人才独自凭栏,春深如此,却无语无绪。
满眼春光,如此撩人,却如利剑,把时空切割。如今只剩下“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欢悦只属于过去。灵魂失去了寄托的空间,也没有了寄托的时间。
春光原来也只属于过去!东风画烛的“小楼”,“雕栏玉砌”的殿宇,依然还在,春光却冰封在往昔的欢愉里。
其二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多少春花秋月的往事,不知何时了了。昨夜小楼的点点欢娱,勾起多少故国往昔的深深怀念!(“昨夜”是词人42岁的生日,是沦落后的第三年。)不堪回首,却又忍不住频频回首。“雕栏玉砌”固然还在,但已换了主人,笙歌宴舞的日子已然不再。该是怎样的惆怅!
几年的囚虏生涯,天上人间的翻转,郁积心底的愁闷,不再是“无语”了得,“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仿佛脱口而出。
情感最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句竟成离世悲歌!一吐千年。
“因为长句,歌以赠之”,浔阳江头那一曲琵笆,激起白居易心底的迁谪漂沦之情,疾书长诗一首,共六百一十六个字,名为《琵笆行》。对自己,对琵笆女,无疑是最好的安顿。
写作,其实就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把心思说给最恰当的人。那个“最恰当的人”,就是笔下的文字。最“恰当的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对囚虏中的李煜来说,更是最好的诉说。
“做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对李煜个人,这是最痛切的惋惜。也一直是我心底的声音。42岁的年纪,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若论诗坛,正是这天上人间的遭际,催发了一首首绝世佳作,与年少时的“雨月风云”截然不同,成全了一个更奇绝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