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老愤青


最近看了两篇超级带劲的关于罗隐的文章。一篇出自王左中右的手笔,标题叫《唐朝毒鸡汤之王》。此文从罗隐的诗说到罗隐的丑再说到罗隐的情。尤其是这句简直是神来之笔:罗隐青春期的时候曾经和一个色艺俱佳的歌妓云英交好。不是那个交,是那个交。

读过之后我有点纳闷,这个到底是哪个交嘛?

另一篇出自六神磊磊的手笔,标题叫《从长城窟到菩萨蛮》。磊磊给了这样的评价"他是唐朝最后的时光里,最有才情的一个诗人。晚唐的诗人们大多境界逼仄,没什么才气,罗隐是个例外"。

赵胖胖说罗隐是他们富阳的大才子,还说罗隐是个神经病,原因是她小时候读书时老师说过很多罗隐的坏话,总之是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迹,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罗隐成了神经。

在赵胖胖的带领下去参观罗隐碑林。

新登是富阳的一个镇,古时是城,称东安。自三国东吴时置县,一千八百年间绝大部分时间里,新登都是有规模和气象的。可谓千年古邑。

罗隐碑林坐落新登贤明山腰。

新登有“东安八景”一说,即塔山拥翠、贤明舒啸、松葛双清、仙洞鸣泉、枫林咽泉、深浦潮生、青牛雪霁、碧沼春晴。其中贤明舒啸就在贤明山这里,和苏轼有关。山下有座贤明公园,其中“登云,钓月”几字相传是苏轼写的。

这处山不见高水不见深的地方,古迹还是挺多的嘛!

山上多毛竹,拾级而上,不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处纪念罗隐得地方。“罗隐碑林”这几个字是刘海粟写的,古朴天然,苍虬有劲。这里有点凄凉破败,杂草丛生,落叶成堆。反而很符合对罗隐的纪念意义。这里的荒凉和罗隐的落魄相映成趣。

里边有一尊两米多高的罗隐塑像,以及四十余块当代书法名家抄录罗隐诗句的碑刻。我练书法时就发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书法家很喜欢抄录罗隐的诗,我至今都还不知道这是为何。

门口右边有个六角亭曰“昭谏亭”。亭柱上有对联“黄河信有澄清日,后世应难继此才”,是钱缪写给罗隐的。钱缪就是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那位。

罗隐是跟着钱缪混的。吴越王钱缪的势力在仅以杭州为中心的两浙十三州。罗隐是大唐王朝最后的才子,这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说他的诗可以拿来在唐诗里当压轴。

既然如此有大才,为何龟缩东南。其实他也很绝望啊。因为他考了十次科举都没有考上去。

贤明山顶有座象征文事昌盛的塔,叫联魁塔。十举不第的罗隐在半山腰。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唐朝的科举史,就是无数诗人的欢乐史和悲伤史,恭喜罗隐同学,走进了悲伤史。

丢人吗?不丢人,很光荣。看看和罗隐一起站在科举悲伤史里的都有谁。一看吓一跳。

李白,杜甫,孟浩然,孟郊,罗隐······

喂!站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位的那位罗同学,请你出列,皇上要召见你!

任何时代都有破格录用的机会,大唐王朝当然不例外。皇帝唐昭宗想,你罗隐名气大奈何是个学渣,如果你的本事和名气符合,虽然不是公务员系统里的人,我招你当个国务院参事也好啊。

就这样,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罗隐同学获得了一个破格提拔录用的面试,面试官还是皇帝本人。

一轮面试下来,过程很顺利,结果却很糟糕。

本来皇帝也觉得罗隐有才,要提拔他,可是皇帝下面的人一听到是罗隐,就不干了,牢骚满天。

这个罗隐万万不可录用啊!这小子是个刺头,就爱挑起事端搞事情,比如爱写诗讽刺我们大唐。什么朝政腐败,宦官弄权,藩镇割据,他都要插上一嘴,嚷一嚷。当下国家正危难,社稷危机,正需要广大社会人士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才是。他罗隐尽写一些充满负能量的诗,而且传播又广,不利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建设。陛下请看他写的这首:

楼殿层层佳气多,开元时节好笙歌。

也知道德胜尧舜,争奈杨妃解笑何。

什么玩意,连我们伟大的玄宗皇帝他都敢抨击!再来看看这首:

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

何如买取胡孙弄,一笑君王便著绯。

他自己考了十多年的试考不上,嘴巴欠,说不如陛下您的宠物猴待遇好。这不是赤裸裸地诽谤最高领导人吗?以前的白居易也是个刺头,当时他吃着朝廷的饭,干的是砸朝廷锅的干活。现在这个罗隐还没吃上朝廷的饭就开始砸朝廷的锅,让他吃上那还了得。都说端起饭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他罗隐没端起饭碗就开始骂娘。我们一致要求,坚决不给这小子饭吃。

唐昭宗仔细想了想,拂袖离去,罗隐被刷了下来。

接下来的岁月,罗同学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考试。41岁,第8次落榜;42岁,第9次落榜······这么悲催,就说还有谁!

幸好雄霸东南的老大镇东军节度使,吴越王钱缪把头发胡子花白了的罗同学从考场里捞了出来。

钱王爷聘请罗同学当高级顾问。所以说,上帝为你关了一扇窗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

罗隐在东南干的风生水起。钱王爷在罗同学等一干大才的辅助之下使得吴越国土地膏腴,经济繁荣,人丁兴旺,吴越富庶盛于南国。

中央朝廷就倒霉了,唐昭宗被朱温杀死,朱温立了一个小皇帝,大唐王朝眼看即将灭亡。

钱缪和手下商讨对策,就是下一步如何走的问题。是自立,还是依附胳膊粗大腿壮的朱温。

钱王府中一干谋士中最后一排最后那位拍案而起,大喊:打,开打,他妈的我们得起兵干死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贼王八羔子朱温。

钱缪定睛一看,咦!这不是老罗吗!

如果别人这么说那还能理解,可是这个朝廷没有给你老罗丁点的好处,对这个鸟朝廷你不是年年骂月月骂天天骂吗。它灭亡了,你理应开香槟放鞭炮才对呀。

钱王爷不禁摇头感慨:罗隐啊罗隐,真义士也!

史书描写钱王爷对罗隐的态度,叫“心甚义之”。

他是才华和节操兼备的文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丑了,不是一般的丑,是奇丑。

古人形容美男子,会说像宋玉潘安,形容丑男子,则会说像张载罗隐。

张载丑到走在路上小孩子向他扔石头的程度,罗隐则丑到粉转黑的程度,宰相女儿喜欢罗隐的诗,对罗隐也心生爱慕,有次罗隐进相府,宰相女儿看到后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丑相貌,就再也不读他的诗了。

他的诗具体水平怎样?

袁枚给过这样的评语“三生金榜无名字,一卷唐诗殿本朝”。

评价非常高了。罗昭谏颇有白乐天之遗风,不端文人架子关注国运时事,借古讽今鞭辟入里。不刻用典,遣句质朴,妇孺易懂,读唐诗我读韩愈读得头皮发麻,读罗隐就轻松多多。十上不中的特殊经历让处庙堂之外逢乱世之中他成了一个老愤青。

对这个国家,他批评了很多,对这个国家,他又怀念了很多。

“屈指不堪言甲子,披风常记是庚申”,甲子,庚申都是国难日,你说是他是不是在怀念。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皆出自他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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