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盛,藏不住与父母的爱恨

文/LL王

图片发自简书App

在离家很近的城市工作,离父母很近,可是不亲近的关系像是带着时光的阻隔,遮住我们彼此走近的路。

自复读那一年开始,一直离家,只有寒暑假才会短暂的在家呆一段时间。寒暑假在家里的日子,像极了去远方亲戚家做客的人,谨慎,疏离。偶尔刚回到家时父亲会早早出门置办菜蔬,买我喜欢吃的排骨。排骨在水汽中缠绵,燎烈地,直接地安抚我的情绪。

母亲二十来岁嫁给父亲,正值青春年少,尽管生活艰辛,但是投入更加艰辛的婚姻生活让她的脾性更加强硬。长大后,她经常在讲,没结婚前在姥姥家她就是家里干活的主力,艰苦能干大概是那个年代的人别无选择的特点。他们必须在贫瘠的土地上寻求生活的养分。贫穷没有打倒她,只是在她性格里注入了过多的强硬和倔强,这些既支撑着她和父亲的婚姻,也是婚姻中的一根刺。这根刺,刺着父亲,也刺着她自己。

近些年来,年华渐老,性格依旧强硬,只是对我们多了些许柔和。母亲是双眼皮,眼睛很大。不记得是哪一年我站在她的侧面,看到她卷翘的睫毛,还有她嘴角的小梨涡,才知道母亲是很美的。经历岁月的磨砺和现实无情的摧残,她的眼皮已经下垂了,眼角的鱼尾纹更是像刻在了脸上,即使不笑,那一道道的皱纹都留在她曾经青春年少的脸上。

翻看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短发利落,脸颊光滑如玉。再看如今略微佝偻的身影,深感岁月蹉跎,亦能对她体贴一些。然而年少时缺失的时光还是无法跨过。

不记得是几岁了,那时我还与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在农村里,那里既不是北方也不算真正的南方,只是有小山丘,随处也能见到小池塘。生活于我来说悠游自在,享受乡村生活的自由在在,如野孩子般捉鱼抓虾;会在麦浪翻滚的季节里在麦田里偷摘尚未成熟的麦子,与伙伴生火烤麦子吃;也体验过划着小船在满是荷叶的池塘里穿行,摘绿油油的莲蓬。玩的累了,随手摘一片大大的荷叶扣在聊上,夏日时光悠悠过。

日子于我来说像裹了一层蜜糖,自由快乐。想不起来不在身边的父母,对他们更是没有任何概念。印象很深的一幕是,有一年过年,他们从千里之外的城市回来,我站在姥姥家院子门口,远远的看着向我走来的一男一女,印象中母亲穿着粉色的西装,父亲的样子已经完全模糊了。长久的疏远让我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转身回到院子里告诉姥姥:“你看他和她来了”。长大以后,很长时间大人们都还会说我当时说的这句话。小时候对他们的记忆除此之外,就只有过年时,他们会给我一打一打的毛币,面值都是一角,让我欢喜的是那些毛币都是崭新崭新的。对于那时候的他们来说,故乡更像是个远方的客栈,稍作停留又要重新上路。

他们离开家乡,试图在远方寻找与上一辈不同的生活,而我生活在自己那个丰盈的世界里。直到有一个暑假,母亲让我去他们生活的地方过暑假。暑假过完了,他们让我留在了身边,我发狠的哭闹也没能让他们改变主意。我的破衣服和我的小玩意被打包好装进麻袋里从我生活的农村里带了过来。对他们的怨恨和对姥姥姥爷的思念让我像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直都在紧张状态,试图保护自己,刺痛他们。

后来,我慢慢习惯他们的生活,也慢慢习惯家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尤其是父亲,他曾经说过“如果家里没有生个男孩,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彼时的我敏感善妒,对于他们的不公,我不声不响,但是心里却发狠以后不会对他们好,也在作文里写过。语文老师还因为这个找父亲谈过话,让他多关心孩子的心情。但是这一切并不能让他摒弃固有的思想。

家里五个人住在一间租来的十来平米的房子里,我和妹妹谁在一张单人床上。单人床是铁丝的,有弹性,两个人总是会挤在床的中阳。最难捱的是夏天,逼仄的小屋里压抑黑暗。

父母在那个狭小的房子里吵过多少架,我已经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喝酒流泪,不见父亲的踪影。频繁的争吵让我心生怨恨,恨他们夺走了我快乐的时光,恨他们自私。婚还是没有离成,这么些年也一直磕磕绊绊,他们上一辈人的婚姻在世俗的看管里没有丝毫自由。而我们,就生活在争吵的阴影当中,长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我仍旧没叫过他们爸妈,包括身边的亲戚都会指着父亲逗我:“他是谁?你给他叫什么?”父亲有时也会配合:“你叫一句给你十块钱,咋样?”而我总是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说,脸憋的通红。后来时间再久一点,我会开始叫母亲,也许女人身上带有柔软的气息,即使她是那么强硬的一个女人。仍旧不叫父亲。他有时候也会不高兴,但是这并不会改变我别扭的脾气。最难受忸怩的时候莫过于需要向他伸手要钱交上学的各种费用,如果不叫就要不来钱。记得有一个冬天,我站在他们的床边轻声说今天老师要交资料费,他们翻了身没理我。在冬天里,我后背开始出汗,浸湿我的后背,脸颊通红,后来他沉默着从裤兜里抽出钱递给我,没说一句话。

几年以后,我已经可以自然的叫他们,只是仍然很害怕站在他们的床边伸手要钱。那样的场景于我是如窒息般的拷打,我至今不愿再经历。在陌生的城市里,他们在争吵里奋斗,搬出了那间压抑逼仄的屋子,住进小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飞跃。生活于我来说变化不大,只是每天要走路一个小时去上学。日子依然在吵闹中度过,我总会被巨大的关门声吓得一哆嗦,直到现在也容易被突然的声响吓到。青春期的我几乎是张开了全身的刺与他们对抗,在悲喜无常的家庭里,敏感愤怒。有一回因为妹妹的事情,她响亮的打了我一个耳光,她的压力和委屈倾巢而出,在暴力中发泄自己的情绪。毫不示弱的我自然被揍的很惨。

争吵过后,我总是坐在窗户旁,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那天我在窗户旁坐了很久,想到了结自己。但是恐惧让我停留在挣扎当中。在那个我坐过无数次的窗户边上,带着唯一的念想:逃离。我似乎听过他们说因为那么多年的分别,他们对我是有愧疚的,但是在青春期的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接受。

我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恋家,总是视家庭为牢笼;大学离开家去外地上学于我而言是一种解放。在学校里不期待回家,找回小时候松懈的状态。我从年少开始计较得失,计较温暖的多与少,我本能地追逐温暖,即使玉石俱焚;我易怒敏感,自负又自卑,我害怕变成他们的样子,但是随着成长,我悲哀的发现我承继了母亲性子里的倔强,父亲性格里的虚荣。它们潜伏在我的体内,无声无息。但总会在某个时机露出罪恶的爪子。

与父母间的间隙也连带着拉开了兄弟姐妹间的感情。我与弟弟妹妹从小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之间的感情淡漠。彼此都认为自己的领地被陌生人侵占,互不相让。他们仿佛是一个联盟,而我向来都是单打独斗。我们总是在争吵打架,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疲于奔命的父母并没有时间来管我们,看到我们身上的伤,一味的指责我,让我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但是他们并没与教我姐姐是什么样子。长大了,与弟弟更多的时候像陌生人,尽管对他的不学无术深恶痛绝,依然没有立场说出一句话,动辄拳头伺候,此时他已经是个二百斤的胖子了,而我打不过他。长大了,渐渐与妹妹和解,她有她的打算与生活,而我也在寻找出路,我们不再针尖对麦芒,但是仍旧做不到相亲相爱。我们走着不同的路,经历不同的人生。

前两年父亲母亲在电话里吵架,我在他们门外听到父亲恶狠狠的让母亲去死。听到这里,气愤不满,挣扎良久我敲了父亲的门说:“我想和你聊聊”。我坐在床边与他聊了这么多年他对母亲的种种,说他不应该对母亲说如此恶毒的话。他也老了,戴着老花镜看手机的他几度沉默。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哭了许久,我不知是哭自己的压抑,还是替母亲不值。

父亲母亲经历了许多,依旧被生活打压,在他们的格局里,继续沉沦,继续彼此的压迫与被压迫,继续在生活的击打中悲喜无常。近年来,尽管依旧对父亲强硬,母亲对我与妹妹愈发平和,我试着与她和平相处,懂得她多年的惶恐和绝望,懂得她强硬里的脆弱,这些想必都是无法言说的悲戚。

端午节回家,母亲和小姨在院子里包粽子,她的手干瘦,但是很灵活。看我在旁边看手机聊天,说了句:“你不过来学学包粽子,以后想吃都吃不到。”小姨说:“你操太多心了,不会包以后可以买。”我抬头看着他们笑了笑,天边一朵染着金边的云彩飘过,微风轻轻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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