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母亲早早地做好了晚饭,看我还趴在炕桌上写字就说:“别写了,赶紧收拾好桌子,叫你爸吃饭,一会儿你王大爷他们该来了。”
王大爷是父亲的朋友,他们都叫他老王。父亲的老哥们我大都认识,却不认识王大爷。我16岁离开家,尽管也常回来,但毕竟不在这里生活,所以有很多人不认识。老王就是前几年才搬到父亲这里的。
母亲着急吃晚饭是有原因的。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来父亲这儿串门,房间太小,有时候来的人太多,凳子都不够用,但他们站着也要等父亲吃完饭。
父亲一边吃晚饭一边和我聊天。他说,冬天大家都不忙,他的这些老友们便聚到一起,散散步,侃侃大山。这样不仅打发了时间,也锻炼了身体,一举两得。
可不要小看了这些老人们,他们都是心中有乾坤的汉子,很少聊家长里短。
母亲开了一个小卖部,所以他们就把小卖部当做根据地,人聚齐了就出发,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的。
有时候我们还没有吃完晚饭,他们便来了,也不客气,坐在凳子上等父亲吃饭。边等还不忘记说一说昨晚的《海峡两岸》。
这时候进来一个老人,父亲给我介绍说,“这是你王大爷。”——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老王。
眼前的这个人,我的确不认识。身材矮小,厚厚的棉衣显得人更敦实了,但眼睛转得灵活,透着一股子精明气。我赶忙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他们人凑齐了,便呼呼啦啦走出了屋门。我帮母亲刷碗,母亲说他们散步结束后还要回来坐上一会儿的,王大爷给大家再讲上一两个故事,才能散场。
前些天晚上他讲了一个“黄瓜高茄子低”的故事,母亲噜苏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想了半天,感觉也没听过这样的典故。
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父亲的小屋立刻就被塞满了。母亲要再听一次“黄瓜高茄子低”的故事,王大爷重复了一遍,母亲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
这是和珅和刘墉的一段趣事,是相声《官场斗》中的一节:
乾隆给和珅出题,问什么在高什么在低,什么在东什么在西,什么瘦什么肥。和珅不知道怎样对答。下了殿,和珅请刘墉喝烧酒吃羊腿,问答案是什么?刘墉半醉半醒中告诉和珅:黄瓜高、茄子低;冬瓜东、西瓜西;羊尾巴油肥、羊腱子肉瘦;耍钱薄、喝酒厚。
第二天上朝,皇帝又对和珅和刘墉提这个问题,和珅如上所答。而刘墉的回答却是:君在高、臣在低;文在东、武在西;春雨肥、寒霜瘦;人情薄、皇恩厚。
乾隆心里说:(瞪着和珅)你听听人家这个……
和珅心里说:(叫苦不迭)这个答案也是他告诉我的啊……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矛盾更深了。
听完老王的故事,大家都拍起了巴掌,我心里也是暗暗叫好——好棒一老头!
心想这老王年轻时候一定不一般,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他的这些知识都是哪里来的呢?重要的是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他能讲出哪个朝代开始和结束的年份,开朝皇帝怎样打的天下,亡国皇帝怎样丢的政权,他都能一一道来。
这天老王又讲了一个土匪被招安的故事,他讲得有声有色,有名字有地点,把八路军的编制也讲得清清楚楚。而且一边说一边比划,表情非常丰富。
这土匪是一神枪手,使用双枪。那“啪”的一声“枪响”,吓得我哆嗦了一下。我一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都被他的故事吸走了魂儿。
但我听完了竟然复述不上来,讲不出他口中的精彩,也辨不出真伪,只是感觉有点意思,很过瘾。
父亲说老王是一个心中有故事的人。他曾讲过苏联的大炮叫什么莎的,大家心里都存着疑问,他一个农村老头怎么会把这样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以为他在吹牛。我说是不是叫卡秋莎,父亲说是的。他们散步队伍里有一个年纪轻一点的人,回去用手机百度,前苏联的确有喀秋莎大炮这一说。
有一天父亲散步回来说,老刘(老友之一)和老王吵了起来。老刘说青海不是省,是一个市,西藏不是自治区,是一个省。父亲还说老刘头很犟,老气人了。我说他爱说啥就说啥呗,这样的争论没有意义。
因为他说的是错的,所以老王不爱听了,非得整出个里表,两个人就吵了起来。从那以后大家对老王更是刮目相看,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父亲说老王从不喝茶水,热水都不喝,一年四季只喝凉水,每天也只睡二到三个小时的觉。
又一天老王来,父亲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水,他重复了一遍不喝开水的话。我问他,你睡得那么少,白天就不困不难受吗?他说已经习惯了,从20多年前他就这样,一直到现在,每天喝凉水,每天就睡二到三个小时的觉。
老王的孙子给他从北京寄来了食品、衣服和鞋,他指着脚上的足力健,说这鞋一百多块呢!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孙子是大儿子的儿子,在北京打工,小儿子从监狱出来后也去北京打工了。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年前进了监狱,被判了无期。儿媳妇改嫁了,想把孙子卖掉。他知道后拦下了。他说如果把孩子带走他不会反对,即使改成别姓他也不会说什么,但卖孩子坚决不行。从那之后孩子跟着他,一直到高中毕业。
具体来说,他也是从那以后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觉了。对了,他还说每天只吃两顿饭。
他常说高兴悲伤都是一天儿,所以就得开心地过。父母和孩子之间是一种缘分,一个孩子能不能成才,父母的教育只占百分之三十,那七十是天生。
现在,在农村就他和老伴两个人一起生活,今年70多岁了,已经干不动农活了,但还是舍不得卖掉那些土地,也不愿去城里找小儿子。
他说,他得等老大回来,有这些地在,老大回来就不至于没有饭吃,有房住有饭吃就能活。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