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两点,是一天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时候,阳光照射在马路上,升起一阵阵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路边为过往行人遮阳的行道树,似乎也经不住暴晒,搭怂着肩,显得有气无力。这个点是上班的时候,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在街上快速挪动,生怕停留的时间长了自己就要晕倒在路上。我提了提已然湿透了的衣服,顺着高楼阴影,小心地朝单位走着。
就在离开舒适的阴凉区准备往外跑的时候,我看到了转角处的一个人。
他头发花白,留着杂乱的胡须,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岁月的皱纹,穿着一双破旧的黄胶鞋,赤裸着上身,瘦弱的身躯露出一根根肋骨,远远看过去仿佛是一个电影里的丧尸。若不是脚下放着一副自制的竹制挑具,里面凌乱地放着几个饮料瓶,那他看起来不像是拾荒者更像是个流浪汉。此时的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满是裂口的手捧着楼上空调滴落的冷凝水,正准备往嘴里送。
我认得他,大家都叫他老杨。
“老杨,别喝。”我大声朝他喊道。
老杨被我喊得一抖,手里本就不多的水撒了一地,干脆抹在身上降降温。
我从街对门的副食店买了瓶水,递给他,“给你说过了不要喝空凋水,要生病的。”
老杨犹犹豫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接过去了。大抵是真的渴了,随即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着。
“最近怎么样,很久没见到你了,孩子还好吧?”
老杨听完我的话,瘦弱的身躯一顿,本就浑浊的眼睛变得更暗淡了。他把喝了一半的水好好地放起来,埋着头对我说,“他死了。”
我站住了,虽然意料之中还是不由得有一丝伤感。
“老婆子也走了。”老杨伸手擦了擦眼角。
“什么?”我实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诧异地站着。
“儿子是去年年底走的,就在儿子走后没几天,老婆子就走了,这样也好,他们路上有个伴,也不孤单。”老杨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一丝喑哑。
“抱歉,老杨,提到你的伤心事了。”我郑重向老杨道歉,“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家里还欠着点钱,我先把账还了。”
“嗯,好的,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帮忙。”我看了看时间,上班快要迟到了,于是准备向老杨告别。
“小兄弟,谢谢你。还完钱,我就不再来了。”老杨突然站直身,对我鞠了一躬。
“不..不用。”我被老杨的动作吓了一跳。
“快去上班吧,不耽搁你了。”老杨对我挥挥手。
“好的,你保重。”
我走出阴影,在阳光下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老杨,好好活着。”
阳光将我们两个一分为二,阴影下的老杨木讷地站着,没有说话,楼上的空凋水缓缓滴落,像是老杨心头的泪水,无声地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在我的记忆中,老杨本不是这般模样。
老杨不是城里人,他住在近十公里外的乡村,是个地道的农民,靠种地为生。年轻些的时候和妻子进城打点临工,挣点钱补贴家用,日子算得上过得美满幸福。老杨是晚来得子,四十多岁的时候小孩出生,夫妻两人便围着他转。经过二十年的艰辛,孩子终于长大了,还比较孝顺,每个月挣了钱不乱花还往家里邮。儿子心疼老杨夫妻不让打临工了,于是他就在城里卖点自家的蔬菜和鸡鸭,给儿子攒结婚钱。老杨为人很好,路上有需要帮忙的事从不推脱,卖的菜也新鲜便宜,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虽然不善言辞,但逢人便要夸奖他儿子,一辈子老老实实本分的人,儿子是他唯一的骄傲。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年初,本来打算带儿媳回来的儿子一个人回了家。健壮的儿子变得病恹恹,他的话更是犹如晴天霹雳,让老杨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爸,我得了艾滋,晚期。我不想死在外面,我想落叶归根。”儿子抱着老杨哭得稀里哗啦,老杨扬起的手最终没能落下来。
为了给儿子治病,老杨不惜一切代价,四处求医寻求偏方,微薄的家底很快就花光了。为了挣钱,夫妻两人除了种地,每天起早贪黑,不论严寒酷暑进城拾荒挣钱。
第一次认识他,也是个酷热难挡的下午,他自带的水喝光了,正在喝空调水。我看不下去了,给他买了瓶水,由此 变得熟络起来。老杨为了儿子拼尽了全力,周围认识他的人感动之余也纷纷捐钱捐物,给这位苦命的人一点帮助,大家都在祈祷,他的儿子能早点好起来。或许是感动了上天,上一次见老杨的时候,他还高兴地说找到一个偏方,儿子终于好一点了。却不曾想,些许日子没见,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炎热的夏天一年再一年,我却再没见过老杨,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着实想不出来他的生活能有几多色彩。周围的人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还活着。我的内心的很复杂,想见到他,却也不忍心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