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来世愿你只做深山里的一颗树,
能活的轻松一些,
太阳恩泽你,雨水浸润你,微风轻抚你,
而尘世的一切喧嚣,金钱,名利都与你无关
我父亲有6个兄弟姐妹,大堂姐兰是父辈兄妹中老大的女儿,我则是老小的女儿,堂姐年长我10岁,她是个典型的江南美女,方圆十里的乡亲都知道她也夸赞她的美丽,我很小的时候就羡慕她的美,她寄回来的照片我放在床头,多想那就是自己的照片,也想象有其他人看着这照片说,照片中这个人跟你好像,但是没有。
堂姐读完初中后,刚逢那个时候非常流行南下广东打工,于是毫无悬念的,堂姐结束学业跟着一大帮老乡去了广东潮州,做陶瓷彩绘的工作,那一年她才15岁。
堂姐特别疼我,每年回家一次,都会给我带礼物,也给自己带回很多各种首饰如珍珠项链,我对这些首饰很感兴趣,时不时跑进她房间拿来戴自己身上,然后就偷偷戴回自己家去,那时,小小的我,想象外出打工只是和时尚,时髦,潮流等词相挂钩的,至于外面世界的无奈,背景离乡,思念家人,吃住条件极差,熬夜加班,东家乱扣工资,拖欠工资,遇到不好的东家(包工头)还有可能遭到殴打,90年代初关于劳工合法权益的法律还不完善,工人本身文化程度低,法律维权意识淡薄,遭上司打骂的现象很常见,有的人吃了亏选择默默忍受,不告诉家人怕家人担心,也怕家人不再让自己出来打工,堂姐每次回来都光鲜亮丽,对于这些艰辛她从不向家人提及。
几年来堂姐一直在潮州从事相同的工作,只是厂家换了又换,后来听说堂姐恋爱了,和工作的一个同事,恋爱这个词在当时已经能常常听大人谈起,但是被接受的程度却很低。有一年过年回家,堂姐把她的男朋友带了回来,他的男朋友叫飞,比堂姐还小两岁,不算很帅的那种,但是有气质,脾气好,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特别温柔,喜欢逗我们这一帮小孩,我们都很喜欢堂姐的这个男朋友,也因为这些优点,让我们都觉得这个男朋友和漂亮的堂姐是相配的。在那个年代,我们那个贫困的山村,思想封闭固化,自由恋爱能修成正果的很少见,我不知道堂姐在大伯父那里做了怎样的争取,又过了一年他们就领证结婚了。
堂姐结婚后,我很少能听到堂姐的消息了,偶尔听母亲说,她在潮州混的不错,老板器重,当了主管,不用干力气活了,后来我离家到县城去念高中了,很少回家,关于堂姐的近况就知道的更少了。
高一的暑假,为了让我增长见识,锻炼独立能力,我母亲联系了堂姐,让我去她那做暑假工,我又一次走近了她,走进了她的生活。她变化了很多,生活不似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么如意,她在一个陶瓷工厂(其实都称不上工厂,只是小作坊)做管理,管着七八名员工,她脾气急躁,经常教训这个呵斥那个,底下的员工都对她有意见。有一次中午下班,我和堂姐一起回家吃中饭,快到家门口时,隔壁的邻居,也是同个厂的,敞开门在聊天,“那个八婆特别不好说话,脾气牛得很...”堂姐停止了脚步,脸色一下黑下来,身体气的微微颤抖一下,回过去一句“说谁呢,有本事当面说”。堂姐尽心尽力的帮老板管理着这个厂,得罪了很多的人,她确实很少体恤下面工人的困苦,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脾气变得如此暴躁不好沟通,姐夫也经常遭她当众劈头盖脸的骂。我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我却或多或少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臭脾气,她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她想讨好老板,把工厂管理好,所以对员工的“不配合”的行为,她一点也不能容忍,姐夫比堂姐小,乳臭未干,整天还是吊儿郎当,混在狐朋狗友堆里,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堂姐除了骂他也拿他没有办法,或许已经意识到了“所嫁非人”,后悔选择这样的一个人结婚,但是又是个好强要面子的人,只寄希望自己更加努力撑起一个家,很多的委屈和压力默默憋在心里。姐夫不上班没有工资,所以堂姐说教他的时候,他就默默的什么话也不说,到后面,姐夫可能是忍太久了,开始会还嘴了,两个人的关系迅速恶化。
终于两个月的暑假结束我回到了家返回学校,这段经历确实记忆深刻,它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有多无奈”,我暗暗决心努力学习,绝不走他们的路。
后面断断续续从母亲和其他亲人口中听到的一些关于堂姐的消息:
“堂姐赚钱真厉害,最多的一个月工资拿到一万多”堂姐陶瓷彩绘的工作是计件,比如描画杯子上的图案,如果一个是0.5元,那一个月要画2万只杯子,一天要画6百到7百只,要怎样的拼命才能做到这个成绩。
“堂姐夫飞经常和一伙混混吃喝嫖赌,没钱了就向堂姐要,堂姐不给他就发火骂人摔东西,逼的没钱了还去打劫路人的摩托车拿去卖”
“堂姐夫外面有人了,是洗头店的女人,还把那女的带回家,堂姐也在家,一起出门的时候,三个人坐一辆摩托车,那女人坐中间,堂姐坐后面”堂姐那么要强又脾气急的人,是怎么得忍气吞声,怎样的死心,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多少留在心里的眼泪?才能做到这样呢?
可是生活的磨难只教会了这个女人隐忍,她更加觉得苦难才是生活的本质,更加选择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与外人诉说,更加觉得要学会坚强面对生活,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而丈夫似乎永远都长不大了,但这不是坚强,而是逞强,是的,堂姐还在逞强,那几年他家盖新房子,她拿出了很多存款。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这朵美丽的花迅速的凋谢,那几年堂姐消瘦苍老了很多,脸上爬满了暗斑和细纹。每每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总有说不出的沉重,想到人生有那么多不能承受之重。
堂姐越来越拼命的上班赚钱,姐夫却越来越肆无忌惮,在外面赌债高筑,几天都不着家,回家可能只是身上没钱了,就温声细语的哄堂姐要钱,要不到就立马翻脸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信不信我拿刀去砍了你爸”这个无耻的男人总能找到堂姐的软肋,是的,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堂姐可能有无数次想到过离婚,但我们知道的只有一次,她特地回了娘家,找我母亲倾诉,我母亲也赞同她离婚的想法,堂姐却表现出疑虑,孩子还那么小,还是再忍几年吧,她的婆婆也出面劝和,说自己的儿子会改的,总之后面离婚的事情不了了之。当然狗是很难改掉吃屎的。
一个气球不断往里面注入空气,一定会有炸破的一天,就如堂姐这个女人,心理装太多的压力怨气委屈而不发泄出来,没有出气口,迟早会崩溃的一天,那一天要么毁灭他人,要么毁灭自己,然而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2015年的7月一天,母亲忽然打电话过来很关心我们的身体及饮食习惯,行为和话语都不同往常,我的一再追问下,母亲哽咽着说,堂姐得了肝癌,发现时已经晚期,医生方面已经表示回天无力。刚开始时,是发现在腹部能摸到里面长了个包,不痛,当时跟飞说了,飞没放在心上随便安慰了几句,堂姐也没当回事继续忙碌上班,后来包块越来越大,睡眠出现问题经常睡很少,便秘,几天都不能排泄,形体越发消瘦,直到一天咽喉不适声音沙哑,熟人问她什么问题,她还认为是前几天去KTV 唱过一次歌唱坏了嗓子,这一切都是病症,但是都没能让她重视,没能让她停下忙碌,只顾着多一点时间上班,多挣一些钱,或许只有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已经习惯用忙碌来麻痹自己,逃避婚姻生活的不如意。我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忍不住在电话里放声大哭起来,毕竟她才36岁啊。
我多么迫切的渴望能找到一种方法去帮她度过这个难关,去改写这个关于死亡的判决,我从网上搜寻关于肝癌的医疗技术,咨询当医生的同学朋友,也去当地的医院找相关的医生,甚至让我母亲去问神,(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神或许能在这时给我们一些安抚),我所在当地的人民医院有个老医生说J市有一种很先进的技术利用激光射线切除肿瘤,我不愿去失去任何一种可能的机会,但是当我把堂姐的CT给这位医生看的时候,他叹口气,摇了摇头,已经扩散的非常严重了,看这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肿瘤,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像在听死神对她的宣判,是那样的残忍。
又过几天堂姐回家就医了,她变得那么消瘦,皮包着骨头,像个50多岁的妇人,她说她还不想死,她有钱,希望能找到医院治好她的病,我觉得可怜又讽刺,钱在这是时候就是粪土一堆,废纸一张张,她还说想去我们的省会N市去找医院医治自己的病,我淡淡的问她“堂姐,你没坐过飞机吧,你让姐夫陪你去N市吧,我给你们订机票”就当是去散散心吧,我这么想。
几天后我飞离家乡回到DB老公身边,我知道堂姐不久就会离我们而去,但是我始终无法正视。有一天晚上做噩梦,梦见堂姐病发作,头痛欲裂,精神恍惚失常,疼痛难忍而大声尖叫,在一个广场上奔走,梦醒后我心很痛,沉思了很久,就在那几天听见家里的消息,堂姐走了。
对着DB深沉浩瀚而汹涌的大海,我不禁去思索人生活着的意义,堂姐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一生像一颗陀螺,不停的转啊转,即使累了也不肯停下来,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在哪?活得这么累是为什么?赚钱该成为我们一生追求的目标吗?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可是我似乎听见了大海的回应“人生有什么意义?”有太多人的人生经不起这样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