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结束了。失踪的罗霄自己回来了。
他在正门被拦住,直接带去了裴舵主那儿,脸上有几处青肿,衣服也给扯破了。原来是与万安镖局的人打了架。
裴舵主找人给江含微传话,说人回来了,江师父操心。话里还是有责怪她的意思。江含微去那边说了几句告罪的话,便从侧院穿出去,回自己住的南苑。过游廊时,瞥见罗霄跪在井边,深秋夜凉,银月的清辉铺在石板上,像是下了霜。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也似打了蔫的秧苗,垂着脑袋露出骨节分明的后脖颈。
又一次,江含微想到了离开。夜风吹来马厩的骚味,夹杂着草料受潮的酸腐味,令她窒息。想起当初在云阳山上习武时,师父笑摩延多是蛮子,一身马骚,自己倒没觉得。摩延多身上哪会有这种恶心的味道。
经过讲武场,居然撞见高斯锦。
“事情怎么样了?”高斯锦问。
“人回来了。”
“回来就好。那你呢?”
江含微摇头,“明天见了副堂主再说吧。”
“嗯,回去好好休息。”高斯锦握了一下她的肩,江含微没来由打起寒战,胡乱点下头,绕过她走了。
第一次见高斯锦,她一袭玄色劲装,在讲武场给新进的弟子示范长拳。只见她一屈腰,人已至院中,闲庭信步的鸽子,呼啦啦扑腾开去。走位旋身时,如柔浪漫江,出拳的瞬间,又像利箭破空,飒飒有声。每一步都踏得稳、准、利落。有时将拳贴近弟子眼前,吓得他们纷纷倒跌,却是虚惊一场。最后抱拳收势,赢得满场喝彩,掌声如潮。
自己授课,从未有这般热闹。南苑的竹林,僻静的很呐。坐在竹林中央,顺着一竿竿青翠笔直的杆子向上望,枝叶穿插往来,遮天蔽日。地僻人稀,往往只听得见风声萧萧而过。不过这也只是在江含微独处的时候,授课时,弟子的笑闹声会盖住一切。
江含微教的是心法,无用之功,一般江湖帮派也不学这个。据说是因为老堂主与丐帮杨长老有些人情往来,一次随他去武林大会,那年大会在泉剑山庄举办,谢庄主丰神俊朗,与老堂主客套,问及堂里习哪家心法,老堂主语塞,江湖帮派,不像这些个武林门宗,只看拳脚刀剑,不讲什么内功心法。谢庄主分明是武林人瞧不上江湖人,故意刁难。老堂主那次折了面子,回来痛定思痛,才要求弟子学心法,甚至还收拾了一间兵器库,改成藏书阁收集一些应时的武功集子。江含微也是在那之后进堂里的。
授课的任务轻,江含微便把心力放到藏书阁的整理上。把那些粗制滥造的集子收到二楼,好一些的留在一楼,又向副堂主申请了一些经费,购置新集子。后来自己也写,当初在云阳山上学的,都一点点整理出来。
整理向时所学,想起师父与云阳山的岁月自不必说,也常常想起蛮子摩延多。他来山里时也才十五六,要拜师,师父试了他两招,尽管他藏着掖着,还是叫师父试出了明教出身,便不肯教。虽说云阳山地处华狄之交,汉人和北人杂居一处,华狄之辨并不严,但武功心法,到底是民族大端,不能轻易给了外族。
摩延多赖在山中死缠烂打,不说自己是来学武功的,只说是学汉话,天天又是挑水又是劈柴又是扫地,把江含微他们的活儿全做了,下山跑腿也是他。师父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到,也不教他,也不赶他。摩延多自此正式在山中住下,开始偷艺,不懂的地方,全靠奉承讨好他们这些本门弟子。
2.
罗霄曾经也是一上心法课就聊天睡觉,如今却愁了,结业时没过关,被裴舵主一顿好骂。后来回来重修,江含微以为他多少会怨恨自己。之前他曾私下求通融,自己没答应。可罗霄来的时候,似乎全忘了这节,对她仍是未语先笑,而上课也仍是睡觉,全然如昨。
“你几时能结业?”
“……求师父通融通融。”
“裴舵主那边怎么交代?”
“他并不过问这些,”犹豫了一下,罗霄又轻声补上,“他自个儿也不懂。”
罗霄从讲武场出去,分在裴如海舵下。裴如海五十开外了,花白头发,干瘦身材,嗓门大,脾气躁,舵里几乎被他打遍了。罗霄说堂里就是这样,大家都是强盗,“江师父你这样不行,要像裴舵主那样才行。”江含微又一次在心法课上被气哭,罗霄便私底下来“点拨”他。
“拳脚打江山吗?”江含微呛他。
罗霄扭头,一副跟你说不通的表情,“那师父你是哭出来的江山?”
江含微默然。
的确是哭出来的江山。其实并不相信投桃报李一说,但还是被弟子们的顽劣伤到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