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去世十多年了，是那年中秋节，回舅舅家过节，一个跟头摔倒在小舅家后院的台阶上，就在也没有起来。

小舅家是新盖的带地下室楼房，台阶很高，将近八十岁的姥姥一大早想去后院的院子里帮着弄弄菜，没想到就这样走了。

姥姥平时是在小姨家住的，只有过年过节为了面子上好看，我舅舅才会把姥姥接回家。

我大舅年轻时帮姥姥照顾弟弟妹妹，家里又穷，没娶到老婆，直到五十岁时，才经别人介绍，娶了个四川过来的，带着三个孩子的老婆，屋子很小，条件也不好，姥姥以往都是住大舅家，小舅家不是盖了楼房，让姥姥过去享受一下，不成想就这样没了。

小姨结婚的时候，我和小舅家二姨家的弟弟都大了，小姨结婚前在裁缝店做衣服，结婚后自己开了裁缝店，家里需要人手，姥姥就在小姨家帮着洗衣服做饭带孩子，那时候姨夫和小姨对姥姥好的不得了，姥姥逢人便夸小姨两口子，时间长了，姥姥就把自己当成了小姨家的一份子。

从我记事起姥姥就很瘦，瘦的皮包骨头那种，夏天的时候浑身会起那种类似蚊子叮过的疙瘩，疙瘩会出血，还会很痒，姥姥说是血里有毒，没得治，事实上也没治过。

姥姥平时在小姨家偶尔还能帮着做饭，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小姨的两个小孩都是姥姥一手带大的，小时候和姥姥很亲，后来长大了，姥姥也不能干了，孩子大人都开始嫌弃姥姥了。

姥姥毕竟在小姨家生活了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亲戚看着呢，也没有人明着说嫌弃姥姥。

一次我去小姨家看姥姥，小姨没在家，两个孩子去上学了，那爱酒如命的小姨夫正在做一条最少二斤重的鱼，做完鱼自己一个人喝酒，直到盘子里只剩下鱼骨头，这样的事儿，不只这一次。

我突然感觉姥姥很可怜，可能没钱的老人，老了在儿女面前都会有这种待遇吧？

看着一口酒。一口菜的小姨夫，姥姥和我说想吃鸡蛋糕，我家离小姨家不远，我回家里给姥姥炖了碗鸡蛋糕送过去，以后时不时的买一些零食给她，我小时候姥姥对我很好，我记着呢。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我喜欢去姥姥家，我大舅没找到媳妇，我是我姥姥的第一个外孙女，很宝贝，我家离姥姥家不远，姥姥送我回家，我都是领着姥姥的小指，一边玩采摘路边的野花玩，一边走。回到家里，结局往往是我又跟着姥姥去姥姥家里了。

姥姥就这么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姥姥，姥姥盼着活到一百岁，国家会给百岁老人钱，那时姥姥手里就有钱了，这可能是姥姥那一代农村老人最大的愿望吧，也成了姥姥最后一个未能实现的改变自己命运的梦想。

听小姨说过，姥姥在姥爷没了以后是有机会进城里的，姥姥放弃了。

姥爷活着的时候在部队里当文书，应该是类似现在的会计，四十岁的时候姥爷得了肺病走了，那时小姨刚出生没多久，还在怀里抱着。

姥姥的妈家在鞍山，亲戚给姥姥介绍了一个年纪差不多老婆没了的工人，但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只能带我小姨一个，几个大的都不能带。

姥姥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我二舅没几岁就没了，我姥姥舍不得孩子们遭罪，自己一个人去享福，没有答应，此后姥姥就一直单身到老。

让人心痛的是，因为这一点，小姨骨子里恨死了姥姥，一直在说，如果当时姥姥带着她改嫁了，她和姥姥就都是城里人了，生活都会不一样了。

姥姥是个传统的老人，她牺牲自己的幸福，让我妈妈，我二姨，我大舅，我小舅小时候有个妈妈，有个虽然贫穷但温馨的家，我感觉没有错，我觉得好多妈妈都会这样做的。

姥姥一生命运坎坷，不但经历了中年丧夫，在临走前的两年内， 又经历了老年丧子。

先是头一年我妈妈生病去世，第二年我二姨又生病去世，紧接着姥姥也去世了。

你会说你妈妈和你二姨怎么当年生病就走了，你可能不了解那个时代的农村，农村人不但穷还没有医疗保障，农村人平时几乎是不去医院检查的，就这样小病积攒成大病，一发现大病就是晚期了，基本没得治。

我闺蜜的爸爸更惨，得病晚期，怕治病花钱，跳进了村里的大水库，我闺蜜的爸爸不是第一个跳进那个水库的，这就是那个时候农村人没有退休金和医保的悲哀。

最近几年好了，有了农村合作医疗，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了。

我姥姥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可能是什么人什么命吧，她要是在床上不能自理，谁会照顾她？

一母养九子能养大，九子养一母未必能养。

记得姥姥葬礼那天，天一直下着小雨，小舅家后院台阶上，一滩隐约可见的已经发污的血，在湿漉漉的台阶映衬下，格外耀眼。

这时候大舅走过来，对我说，你姥姥得你记了，你姥姥和我说你给她买了不少好吃的。我没有吱声，我的心在滴血，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下来，多么可怜的老人，我那时条件也不好，只是给她买了一些小东西，没花多少钱。我没当回事的，姥姥却那么感动，应该是给她温暖的人太少了，在她最穷最无助时你给她一点好处，她都铭记在心。

姥姥为了儿女后半生没有再嫁，一直很缺钱，房子都给两个儿子了，到老了不能干了还要寄居在女儿家里，看人家的脸色，如果姥姥在老年有个老窝，有点老本，有个老伴，我想姥姥的老年生活一定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