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他转入了我们班。
国庆后的一天,天色阴阴的,气压很低。前几天连续的阴雨,操场湿滑,课间操取消,历史曹老师见缝插针地发了试卷。大家在一片哀声叹气中拿起了笔。当我画到第四题的时候,班主任何老师走进了教室。天呐,还有政治试卷吗!我懊恼地把头埋进了书堆里。同桌星儿用胳膊肘子顶我:“看看看,新同学!”
我抬起头,撞入我眼眶的是一个高大的黑影。他站在门框里,顶天立地。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身牛仔蓝,一双很白的耐克鞋。“西部牛仔啊!”我嗤地笑了出来。何老师将他引到讲台上,让他自我介绍。他局促不安地抓着牛仔背包的肩带,结巴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到底叫什么,我没在意。因为我在想:他的脸好黑呀,黑得都看不出他羞涩的红晕了。我埋下头嘿嘿地笑着:“一定是农村来的,胆儿小着哪!”星儿嘴里念叨着单词,没空理我。
我们文科班里,分为走读生和寄宿生,泾渭分明。走读生家住市区,很有优越感,常常自诩见识与品味高人一等,很有文人范儿。寄宿生勤奋刻苦,常常笑话我们纨绔气质甚浓,不值一提。果不其然,当他走下讲台,走向座位的途中,迎来了寄宿生热情的目光。我瞥见他微微一笑,嘴角有酒窝。“酒窝长在他脸上,真是可惜了了!”星儿白了我一眼:“他的酒窝与你何干?”我又捂着肚子偷笑了起来。
日子如白开水,平淡无味。星儿有空就喜欢背单词,厚厚的一本单词书,已经啃了一半。她总是想要拉拢我一起背,我也总会悲戚戚地摆手:“课本上的单词我都来不及!”这时,她会塞来一道几何题:“闲着的时候想想。”我乐呵呵地接过题目。我喜欢数学应老爷子。我在夜自习课间,偶见应老师牵着他夫人的手在校园林荫小道上散步,月光洒下来,树影婆娑,一地斑驳,我的心底潮湿起来。那一刻,我真心喜欢上了这位慈祥和蔼的老先生。此后,我对数学充满了热情,对加塞给我数学题的星儿充满感激。
当我的几何图画到一半的时候,我听到了清脆有力的高跟鞋的声音,一声一声踩得我心发颤,因为曹老师来了。后来想想,我对高跟鞋的排斥可能源于此时。我看看表,离打上课铃还有7分钟哪!曹老师把一大摞讲义放在讲台上:“静下来,我在上课前讲一讲欧洲工业革命的影响……”我有气无力地拿出被我鞭打了N次的历史书,恨恨地看着曹老师的刘海在她大声地宣讲下有节奏地掀起。
“7分钟+45分钟+10分钟=62分钟……她要讲62分钟!”我不满地嘟哝。星儿踢踢我让我专心点。我觉得此时应该是上厕所的时间,于是我真的有了一种要上厕所的冲动。我得憋到再下一节课后,62分钟+45分钟=107分钟!天哪,我的小肚子越发地酸胀了,我忍不住地举起了右手。我看见曹老师的目光闪亮起来,她愉悦地叫了我的名字。原来曹老师很慈爱,她理解学生的内急。我放心大胆地高声说:“曹老师,我想上厕所!”曹老师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皱着眉头,朝门外摆摆手。教室里哄堂大笑起来。我的心里很是懊恼:人有三急,上个厕所,用得着这般嘲笑吗?我灰溜溜地从后门出去。我看到了几个寄宿生笑得最得劲,包括那个新来的。我忿忿地瞟了一眼,还是个卷毛。外婆曾经说过:“卷毛卷毛,脾气发毛!”算了,应该不是个善茬,不跟他计较。
课后,我才知道,我举手之前,曹老师才问了一个问题。有人举手回答问题是多么稀罕的事情,难怪曹老师那么期待地看着我,也无怪乎大家发笑。“不认真听课的下场大多如此!”星儿敲了我一个毛栗子。“历史课那么漫长,给大家轻松一下,又有何妨?”忽然间,我感到牺牲自己拯救大家很是悲壮!
上午第四课是体育课,我很喜欢。除了我身轻如燕、灵活机敏外,我真正喜欢的是体育许老师会提前五分钟下课。提前下课的我不用和全校走读生挤着拿车,挤着出校门。但我更羡慕的是住在操场边上的同学。
学校的大操场不是封闭式的,周边有几个村落。许老师喜欢在最后二十分钟里训练我们越野跑,就是由体育委员带队围着村子跑一圈。全班同学都很喜欢,越野跑风景好。村里的小道蜿蜒曲折,农田农舍、小桥流水参差错落。一路上,同学们叽叽喳喳,寄宿生会很自豪地说出田里的作物、栅栏里鸡鸭的品种,听得走读生心生敬佩。更有手巧的女生边跑边采下野花,编个花环套在手上。我也常会得一个,煞是好看。男生们跑得快,他们会在离终点不远的小店里边喝可乐边等我们。等我们到齐了,体育委员清点人数,每次都会少6个。这6个同学就住在村子里,他们早就跑回家吃中饭了。体育委员整好队后,大家齐整整地跑向操场向许老师报到。这时许老师会问:“人数齐吗?”体育委员毫不含糊地回答:“一个不少!”许老师一声哨响:“解散!”离下课还有5分钟!我们一哄而散,有的奔食堂,有的奔车棚。我想:许老师一定知道少了6个人,只是他不愿点破而已,他希望我们早点吃饭!一通胡思乱想后,开锁推车拐弯,差点与另一辆自行车相撞。抬头,原来是那位新来的西部牛仔。我特惊讶,仰头问:“你也是走读生?”说完,我调转车头,直奔校门,我看到其他班的同学冲下楼了,再耽搁,人多不好骑车了。
若干年后,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他说:“就你问我也是走读生的那次。我正要回答,你却转身而去。我就看见你那淡黄色的风衣飘起来的背影,都没有看清你的脸。午习课,我早早地来到教室,就想看一看淡黄色风衣的女生长什么样,原来是个小脸小眼睛小个子的姑娘。”我不服气地反驳:“大眼无神,哪有我这般灵气。”“的确是个充满灵气的姑娘!”充满灵气的姑娘在他的怀里安心地想到一句话:“一眼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