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黎志
夜幕降临后的重医门诊急诊科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进进出出,步履匆匆。急诊室外一字排开的椅子上坐着等候就诊的病人及家属,他们或面无表情窃窃私语,或愁眉苦脸幽幽呻吟。分诊台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正大声地和护士交涉着。情况大概是重医急诊科值班的医护人员不足以应对其父亲所出现的严重病症,建议另转某院。病人家属则担心转院后依然不能解决问题,再度返回重医来回折腾会耽误救治时间并威胁说如果出现什么问题要从这里开始追究责任。分诊台的护士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小心翼翼、非常谨慎地应对着。
急诊科抢救室内的一侧放着三张抢救床,最里面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位危重病人。一位年轻男医生在护士的配合下正一遍又一遍反复使用着心脏电击起搏器。医生双手用力按下,双眼望着仪器,病人则随着器械的触击,头、脚两端同时物理性地一次次向上躬身弹起。也许只有在此时此刻、在那生命监护仪屏幕中微微颤动的直线上,人们才能真正读懂什么叫命悬一线。他的一位家属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显得早有思想准备,但依然静静地期待着转机的出现。中间一张病床上侧躺着的中年男子则不断大声地呻吟着,陪伴的家属也悉心地照料着。等我交完费再进去的时候,呻吟者还在继续,“危重病人”旁却已空无一人,白色床单已盖过头顶,床单的下端露着一双呈倒八字的脚。显然医生护士无力回天,家属也不知去向。清洁女工开始过来清扫地上抢救时留下的废弃物,几位年轻的医护人员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我轻声地问一位护士:“没抢救了?”护士摇摇头。人只有在直面死亡时,才会感叹活着的珍贵。抢救室外的急诊室门口,两位孕妇正在等候医生判断自己出现的问题。生和死都在这里交汇,然后各奔东西。
又需要缴费了。我匆匆来到缴费处,收费的小妹正弯着腰站在柜台里,双眉紧锁,两眼死死地盯着计算机屏幕,鼠标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打着桌面,迟迟无法打出单据,小妹似自言自语,又似告知排队等候的人道:“网坏了。”人们只能耐心地等候着。我前面等待缴费的那位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制服,像是一位来自郊县的公务员,他正和一位中年妇女争相付费。网通了,在单据“吱......吱......”的打印声中,公务员一脸真诚地争着付钱,但一看到需要签字的单据上的金额,显然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立刻声如洪钟地大声骂道:“医院抢人!医院抢人!”签完字,笔一摔,两人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旁若无人地一边朝急诊科大门外走,一边持续地吼着:“医院抢人!……”
一辆殡仪车和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急诊科大门口,小车上下来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在门厅内相拥而立,女的忍不住哭出了声,想来是逝者的子女。殡仪工作人员则直奔抢救室,熟练地把停放在抢救床上的逝者转移到殡仪车上,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我们遵从医嘱,一手攥着各种单子和检查报告,一手提着拍的片子和随身物品,从一楼下到负一楼,又从负一楼误上到二楼,一看不对,又赶紧退回电梯从二楼回到一楼。从急诊室的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又从这个房间转回到原来的房间。匆忙中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切又似乎都显得井然有序。急诊医生像有三头六臂似地忙碌着,把病人和家属指挥来,指挥去。自己也一会儿急匆匆地走进抢救室,一会儿又突然回到急诊室;一会儿在病历上奋笔疾书,然后迅捷地从兜里掏出私章盖上,一会儿又维持着就诊秩序同时不忘判断着候诊病人的轻重缓急;一会儿急促地询问着病人的症状、现状,一会儿又果断而坚定地打出手势阻止病人再说、再问。前面的一位病人来自四川某县,脸色蜡黄,声若蚊蝇,佝偻着腰,不时作呕吐状并频繁地进进出出。医生开出单子让其立刻缴费检查,病人双肘支在医生对面的桌上,右脚直立,左脚右拐踮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医生,吞吞吐吐地说钱没带够,能不能先止痛,等他明天带足钱款再来检查。医生说事不宜迟,不能耽误。病人说今天止痛,明天检查。医生执拗不过,便要求病人在病历上签字,然后掏出手机熟练地在病历封面和内页签字处各照一张留存以备万一。
据我所知,就目前人类的医学水平而言,大多数疾病医学上都是无法治愈的,有些病甚至连病因都不清楚,更不用说治愈了。以临床上常见的昏厥症状为例,导致晕厥的病因很多,机制较为复杂,临床实践中有33%的昏厥病人无法找到引起昏厥的原因。对于这些病,临床中“治愈”的概念,只是控制住了病情。实际上人类自身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有的疾病在治疗的过程中其实是自愈的。现代医学的治疗手段,大都是针对症状,而非真正的病因。也就是说,对于许多病症,医治措施只能不同程度地缓解症状而已,尚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记得在我看过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写到:生活往往会在你预料不到的时候给你一记猝不及防的重创。没进过急救室,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过得多幸福。别等着用生死去发现和衡量自己的幸福,有时候,没有机会,也来不及的。永远不要抱怨,当你觉得生活艰难的时候,有人正躺在急救室里靠呼吸机来维持生命;当你抱怨命运对你不公的时候,有些人正躺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等待着生死的判决。人处世间,万事面前,幸或不幸,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凌晨3点多我们离开医院。夜色中,车徐徐行驶在空旷而寂静的路上。我在想,人人都不容易,人人都有自己的病痛、苦恼、担忧和辛劳,即便如此,人们依然要生存下去,只能希望人人都安康,一切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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