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读蒋勋的《微尘众：红楼梦小人物②》，心里特别欢喜。因为从前读过的红楼梦研究文章里，常常充满了对各个人物、各种现象的强烈批判，再不然就是按照某些说不过去的分类法统统给人贴上标签。
这种做法往往让读者来不及思考就顺着评论者的思路把《红楼梦》作者想表达的丰富内容给单一化了，被这种评论充塞的头脑恐怕也不会有反复品读一本书的念头吧。蒋勋说，他很喜欢读红楼梦，且每次读都会有不同的体悟，这应该是他能够信手拈来作成此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红楼梦》里描绘了很多人物，最耀眼的当属大观园里那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尽管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同，从尊贵的少爷小姐到伺候他人的丫头、书童，甚至同为丫头也有大小之分。大丫头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比如本书讲到的司棋大丫头，她负责侍候迎春，同时也被小丫头莲花儿侍候。所以，她才能支派莲花儿去主厨柳嫂子那儿胡闹。
丫头里有温婉和善的，也有心气高傲的，当然还有出于私人利益争夺而不惜盘算、牺牲别人的。她们在大观园里日复一日地尽着自己的本分，有辛勤付出、有欢声笑语、也有斗气争执。相比要侍奉的主人，她们的喜怒哀乐表现得更直接和纯粹。
袭人是温婉可亲、任劳任怨的，只求有朝一日被宝玉收了做妾；晴雯遇到不顺心即刻爆发，完全不因自己的身份地位低就逆来顺受，她时刻做真正的自己；如花似玉却体弱多病的柳五儿也眼界不俗，她敢于拒绝收入可观的账房儿子追求，最后被报复还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有抵死不从霸道好色老爷贾赦的鸳鸯…
相比《微尘众：红楼梦小人物①》中对秦可卿年轻而逝悲剧的分析，可见作为奴仆的丫头们虽然地位相对低贱，但多少还能让众人知晓自己的好恶，并在有他人庇护的前提下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是作为贾府尊贵华美的儿媳，秦可卿受了公公的侵犯却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屈辱地自缢。
我们不知道贾府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在尽享荣华富贵的表面下究竟掩藏了多少屈辱和悲哀，但是我们知道王熙凤生日当天，丈夫的所作所为让她尝尽了痛苦的滋味。王熙凤这个出身豪门又嫁入豪门的女人是何等的骄矜自负、得意傲气，却也免不了因丈夫的偷情而伤心，并不顾颜面地对同丈夫发生奸情的鲍二家的撕打叫骂。
蒋勋说“不相信因果，逞能要强，就会有报应等着”，这不仅是在说王熙凤，也是在说想尽办法除掉柳五儿母女、报复芳官的那帮人吧，莲花儿曾经因柳嫂子不给司棋炖鸡蛋的事说了极难听的话，蒋勋评说“丫头们如此口齿伶俐、得理不饶人，当然不会知道，生命后面还有何等的难堪等着自己吧”。
是的，如果人人都到了宝玉那般境地，对待名利不争不抢，对待每个无辜的生命单纯善良，那么人间就不会发生悲剧了。可是，每个生命都如此不同，他们并不绝对的善，也不绝对的恶，更多的是纠葛在不同的因果里遭遇痛苦，感受空虚。
像王夫人一心怀疑丫头们会勾引带坏他的儿子宝玉，先后有两个丫头因她而屈死；像邢夫人对自己丈夫一味奉承，无形中做了丈夫耽误众少女青春的帮凶；像赵姨娘，像夏婆子，还有那些做了唱戏女孩们“干妈”的婆子们，她们看似强悍的生命里其实充满了怨恨和妒忌。所以，你能说她们不卑微可怜吗？
这些生命在变成“鱼眼睛”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无论如何她们也是从少女一步步长成的，从珍珠到鱼眼睛的过程究竟是个人的修为还是周围环境使然？作者对这些生命充满了悲悯，她们的痛苦和挣扎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肆意评判，他只是详尽地写下来让人们看，至于读者认为这是警示也好，是无奈的感叹也罢，只由读者自己去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