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三生花,开在往生路上唯一的风景。
乌漆漆的云幕沉沉压在头顶,四野遍布苍痍,黄尘滚滚,一抹深红的光隐隐探出死亡禁地,那是一片花海,似血的娇艳,又或如初雪般的洁白无瑕,往生路上唯一得风景——三生花。
人一世固有三生,就如那三生花,一株三支,而每一支寄居为人一世的魂魄,未入世前是为雪白色的花苞,当重新转为下一生前则绽放为红色的花,前生执念深的便为血红色,执念浅的则如淡粉色,当三支开满时,人一世则灭,也当魂归尘土,花自枯败,化为那滋润一方的养料。
传说,每一朵三生花都安睡着一个疲惫的灵魂,或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大片血色的三生花开在忘川河畔边上,凡是渡过河的人都将把前世的记忆丢在岸边,染成一朵朵美丽妖艳的三生花,而在这美丽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凄美动人的故事。?
在那生息全无的花海里,突兀的伫立着一栋茅草搭建的屋宇,里面住着便是这归息之地唯一的生灵,忘川先生,无人可知先生何时又为何来这寂灭的地方,大抵是早于洪荒之期。至于其真实的姓名,也不曾有人知晓,若是都见着了,都抬手作揖唤一声忘川先生。
而今这归息之地却也多了一丝人气,哦不,是妖气,无非是那先生着尘世带回一只八月大的幼狐,名曰洛奈,是洛河边上洛氏狐族刚出世的小幺儿。忘川先生曾帮过狐族先祖,如今还个小幺儿作为先生的侍女照顾其起居。
话说,作为忘川先生的侍女,这种无上的殊荣理应当让洛奈感到无比的自豪,可是……
“先生,先生,今天我又不小心用忘川水浇毁了几株三生花耶。”忘川先生刚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杯,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夹带着风尘扑跪到地上,低垂的头,委委屈屈声音中夹带着一丝窃喜。
过了良久,洛奈只听到杯盖轻推杯沿的声音却始终没听见先生应声。
跟了先生快三百多年了,洛奈多少知道一点先生的脾气,估摸着,若自己再不答话,哪怕跪上几百个沧海桑田,自己心里所求之事也绝无可能。
“我犯下如此大错,害的好几个人魂飞魄散,是不是可以罚我回到人间去做猪做牛来抵偿我的罪过?”洛奈有些急切的问道。且在心里盘算着,算上这次毁的,总归是断有那么三五百人轮回转世的路,这么大的罪过,罚个三五百年也未尝不可。若是判转世为猪为牛三百年也好过在这陪这个清冷的人,三百年,鬼知道这三百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要知道这三百年,先生统共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第一句是她刚到这里,呆望着满天花海时,无意问的一句“先生,我们以后是住在这花里面吗?”
“这里。”先生指着背后的茅草屋说道。
第二句是大概是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天,先生不只从何处摘来一枝桃花,递给她时,害的她心好一顿乱跳,以为先生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结果……
“去把忘川河边上的残魂打回忘川河去。”忘川先生冷言道。
果然,害的人家瞎想,洛奈拿着桃花,暗暗的抚了抚胸口,就知道先生怎会无缘无故送花,还当老铁树要开花,对她这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妖日久生情,芳心暗许了呢。
不是她洛奈自夸,倾国倾城可是那奈何桥上孟婆那小子亲口说的。
原话是“洛奈,你这丫头别的不咋样,就这容貌不错,瞧着眼睛,恩,是眼睛。”孟婆只手托起洛奈的下巴,左右晃弄着。
“眼睛嘛,咳。”说这话时,洛奈使劲的眨巴着眼睛,吓得孟婆话被呛在嘴了,咳了好半天。
“我这眼睛怎么啦?”洛奈继续如蝴蝶展翅一般狂眨着眼睛。
“是眼睛”洛奈心念着孟婆要夸自己,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被孟婆这不着调的话气的半死。
“孟婆,你这个孟小十三,讨打是么,信不信我喊先生来,说你调戏我,让他把你扔到忘川河里好好洗洗脑子!”洛奈涨红着脸,拉起裙摆就要朝小茅屋跑去。
孟婆十三一听,完了,开个玩笑得罪这小姑姑奶自己可是吃罪不起,赶紧拉住洛奈的袖摆道“哎呦,我那倾国倾城的小姑奶奶,你看,这忘川河里的鱼看到你沉醉不起,那往生之地天空的月亮见你也害羞的躲了起来,可不就应了人间那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词吗?”
洛奈听着孟小十三的夸赞很是受用,连夸孟十三好眼力。自此以后,洛奈便觉得自己是着往生天顶顶漂亮的那一个人,毕竟那边只有洛奈一个活着的人,哦,妖。
关于洛奈对于自我容貌的回忆到此结束,继续说回桃花事件。
话说,忘川先生让洛奈拿桃花打残魂是有缘由的,但凡人离了人世要往生投胎必定要经过那奈何桥饮下那忘川水,将前生所有的牵绊遗念留在前生的三生花里,才可重新轮回转生,可偏偏有那么一些人,对前生有着种种的执念,割舍不去的遗憾和悔恨,便跳下那忘川河,若是受得那河水的蚀灼还能一息尚存活着爬上忘川河畔,并拿着河底的鬼泣作为礼物献给忘川先生,先生便许给那人一个愿景。
且不说,这忘川河有多么灼人,单是那鬼泣珠,便不是一般鬼魄所能接近的。
鬼泣,鬼泣,顾名思义,就是无数鬼的眼泪凝聚而成的乌黑珠子,上面融合了无数忘川河枉死鬼的怨念,所以,但凡靠近鬼泣的人,都会被上面的怨念所吞噬,最后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也仍然让无数的鬼魄趋之若鹜,毕竟,人的欲望是无可穷尽,最怕求不得,越是求不得也越是放不下,人如此,鬼更甚,没了肉体的牵绊,更显的欲望深重,所以每日也总会有那么几个跳下那忘川河的,即使运气好的爬上岸也是剩下一息残魄。
所以,往年洛奈没来的时候,忘川先生总会隔个几百年去忘川河边上走一遭清理那些残存的魂魄。而今洛奈来了,这活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清理残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残魂都已经破碎不堪,就像那断断续续的烟雾,若是力道角度不对,一下抽下去,很容易直接打散掉,那样分裂的魂魄就需要一点点像弹灰一样扫回忘川河去。
但是,经过几百年的训练,洛奈已经掌握了一击必中的技巧,所以,再也不用像刚开始一样,明明是只美艳的小狐狸却要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找那些破碎的魂魄了。
“不过,先生也曾像我这般趴在地上找残魄吗?”洛奈有时候在清理忘川河的时候,总会在脑海中脑补出先生趴在地上,用桃枝一点一点的清扫残魄的样子。
想着先生平日里总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若是有一天,一定要诳先生过来,瞧一瞧先生趴在地上的样子,洛奈打定虽主意,却总是找不到何时的时机,只能自己暗暗的在心里偷乐。
今日,她又故意闯出一些祸事来,为的无非就是去人间走上那么一遭,都怪孟婆那小子把凡间形容的那么诱人,那些书生小姐的郎情妾意,那些江湖侠客豪情铁血都让她向往不已。
在人间有日月星辰,江河大海,可是在这寂寥的往生天,陪着她的除了满天花海,还有死一般的寂静,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只有那无尽凄苦的昏暗和阴冷,她多想看看那明晃晃绚烂温暖的阳光,在她出生的时候,她还没有睁开眼睛看到太阳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阳光在她身上流转的温暖,只看一眼就好,能看一眼太阳就好,这样,她便能觉得,自己还活着,便觉着活着真好。
也许,她只是想找个活人跟她说说话,不用假装用桃枝编造几个小人同她嬉戏,聊天。其实她可以找孟婆,但是孟婆总是要工作,每当他工作的时候,奈何桥上便漫起漫天的白雾,使她靠近不得,再说,孟婆也不是真正的人,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她好久都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
往生天的时间总是太过漫长,长的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往生天的岁月是比别处要长久上许多,大概是为了让那些离世的人可以在慢慢回顾前生吧。
孟婆说,人间的一天才同往生天的三天相等,所以在人间过上一天,就等于往生天过了三日,难怪总说往生路漫漫。
说起来她也只是个按人间的日历来算三百岁的小狐狸而已,三百岁,对于狐族来说也不过是个刚出生的雏儿,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却偏偏被用来守着千百年清冷的岁月,只为报不知几代前先祖的恩情。
其实她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可以说说话而已。
所以,这一百年来,她想尽办法,比如,打碎先生最爱的青玉茶杯,再比如,“不小心”烧了先生的衣服,“不小心”撕了先生的书,再到后来,她总是挑三支齐开的红花淋上忘川水。
此刻,她腿早已跪麻了,歪扭着身子摊坐在地上,用手锤打着小腿肚子。哼,坏先生。
“去,把忘川河边上的离魂清理了。”忘川先生将捧起书册放在案几上,一手拿起一只乌玉做的酒杯,一手挥向洛奈。
“先……”生,还没等洛奈说完,就被忘川先生一手挥到门外。洛奈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的拍打衣袍上的尘土,看着紧闭的房门,暗暗念叨,先生真的太不讲道理了,目无法度,这么包庇下属,改天一定要去阎王殿告上一告。
“死先生,臭先生,包庇下属,天理不容啊!”洛奈愤愤用手中的桃枝抽打着路边无辜的花枝。
“别怪我哦,都是先生的错!”洛奈看到一支被她打出一支豁口的花蕊,赶紧往手上唾了几口唾沫,环顾四周,用手拢了拢花蕊。嘴角扯出一丝尴尬笑意,“那个,这位小相公?”小相公?也许花的主人是个女的呢?“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啊,一时误伤误伤,我这就帮你弄弄齐”说罢,洛奈又将花蕊拢了几拢,看着皱巴巴的花蕊上还闪烁着一丝不明液体,实在不忍再看。
罢了反正没人瞧见,赶紧逃离犯罪现场,免得被人看到,揪到先生面前免得少不了一顿批。
应该没事吧,花不就豁了个口子,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应该是,没关系。越想越不安的洛奈脚底就跟生了风一样,大概心里一直记着事,低头越走越快,眨眼的功夫,便走近了忘川河畔。
咚。
好疼,洛奈揉着鼻子,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好像有个大大的受气包,委屈像空气一点点往里面充气,“喂,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好好的站着干嘛?”
彭,受气包炸了。
不对,人?往生天里哪里的人?那不成是……
“啊,妖怪!”洛奈思及于此赶忙跳离三步。天呐,有妖怪,怎么办?我要不要跑,那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跑的比较快?
“这位小姐,哪里有妖怪?”只见那人,褴褛的衣衫,满身血污,左手用黑光隐隐闪烁,语毕又往洛奈身前走了几步。
“你,你,你别过来”洛奈将桃枝架在胸前,又往后退了几步,“你,我,我不怕你!”对,我有先生撑腰,作为这往生天顶顶漂亮的妖,等会打架千万要保护好脸,打妖不能打脸!
见自己好像吓到洛奈,那血人无奈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脸上又不会写坏字,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用桃枝打的你魂飞魄散!”说罢,洛奈作势要用桃枝向那人打去。
“想必,这位姑娘是这往生天的人吧?那可知忘川先生?”
先生?那人要找先生?找先生做什么?仇家?过来寻仇的?看着人满身是血,肯定不是我家先生的对手,说不定,我将他收拾了,倒时候去先生面前邀上一功,先生说不定一高兴,许我去人间走上一遭呢!想到这,洛奈不禁偷偷笑了起来。
血人,看着洛奈一会面露惧色一会又笑的春光灿烂一时也摸不准着姑娘到底几个意思。“不知姑娘,”血人拱手作了一个揖,“可否告知在下,忘川先生在何处?”
“你找我家先生做甚?若是来寻仇的,且先过了我这一关!”洛奈架起桃枝,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摆出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模样来。
血人看着架势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求先生许个愿景的!”说罢,摊开左手,一个乌黑闪烁的不详黑光的珠子赫然出现在洛奈眼前。
洛奈胸口一紧,咽了一口唾沫,迟疑的问道“这是……”鬼泣!
“鬼泣。”
还没等洛奈喊出声,一声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只见一位身着一件玄衣披散着黑发的面容冷峻男子突然出现在满天血色的花海之间。
“忘川先生。”血人百感交集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