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氏果然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回到家里,刘氏眼前一亮,忍不住笑道:“嘿嘿,老不死的,搞的还有模有样的了啊,干干净净,不再是邋遢不堪了啊。”
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眼前就是如此的明亮干净,老头子也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倒是比年轻时还要有精神,有活力。
“我怎么看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刘氏又打量了几眼他,心里不禁满腹狐疑,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老太婆坐了两天的火车累了,匆匆洗涮了就去休息,在习惯性的用手梳理床铺时,居然发现了几根要长不长的女人头发.
她马上扯开嗓子叫了起来:“老福,老福,你过来一下,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把那几根头发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给他看。
谭福千算万算,却疏忽了最为关键的地方,心里突然一疙瘩,腹诽道:“怎么如此倒霉啊,怎么如此倒霉啊。”
“我想听听,这头发是哪里来的?”刘氏现在睡意全无,男人的把柄在自己手上,她要听一听他合情合理的解释.
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他的言行举止、穿衣打扮,以及爱好和行为,她可以拍拍胸脯自豪的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加懂他、熟悉他。”
她疲倦的身体直发抖,狠狠的说,“你最好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样!”
“头发,什么头发,谁的啊,我,我怎么知道呢?”谭福乱了阵脚。
“你,你这个老王八,上次你去茶馆,我把你揪了回来你心里不畅快,现在你趁我去女儿那里你就色胆包天,居然弄了女人的头发在床上,你……你……”
她原本就是个急性子,芝麻大的事情到她那里一逗留,就会翻倍成西瓜。只不过是几根头发,她就有本事抓出一个头颅。
“什么呀,发神经,一回家就闹得鸡犬不宁,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一个女人啊。”
谭福知道捉贼拿脏,捉奸拿双,无凭无据,就凭区区几根女人的头发就要判他的罪,他宁愿当一回死猪,还怕你开水烫啊。
听谭福骂自己不是女人,刘氏更加是怒火中烧.
她竭斯底里的拉开嗓门骂了起来:“你这个杀千刀的,炮打死的,我不是女人,你那几个儿女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还是牛卵狗卵搞出来的。”
女人越来越激动,还不惜用自己的儿女来攻击对方,还间接把谭福比喻成了牛和狗。
“我懒得理你!你一回来,我的耳朵根子就难得清静。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吗?”这也是谭福多年来的绝招.
他们一吵架,他不是搬离到另一个房间,就是心情郁闷的独自出去散步,他这样一坚持就整整三十年了,时间好快啊,弹指一挥间,就是几十年的光阴了。
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又是白头翁。人真的像来这个世界做客一样,看看自己,黄土都已经埋了大半截身子了。
他走出了屋子,一个人在门口的果树边徘徊、想像。
这里的每一棵果树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弄来栽下的,如今有的果实累累,有的还在努力生长,就是这家门前的一切,他都花费了不少的心血。
造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淘沙,这个道理他还是相当有体会的。
刘氏嘴巴不饶人,她骂骂咧咧,喜欢骂一些农村妇女常骂的话,什么砍脑壳死的,炮打死里,都早已经习以为常,一下子就从嘴巴里出来了,同唐僧的紧箍咒一样,特别让人难受。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杭州时亲家母欲言又止的话,当时只顾光担心着自己的小孙子,哪里管这个老不死的.
她恍然大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去柜子里看看那两千元钱还在不在,打开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她就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即心痛她的钱,又恨老头子的无情无义.
于是两下里一夹击,她原本就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怒火一下子就从足底腾升起来,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她必须发泄出来,如果不发泄出来的话,她想,她一定会发疯的,不但会发疯,而且极有可能会整个人都崩溃。
一开始,她用菜刀在门前面的死树上剁一刀骂一句,她反反复复就骂这几句话:“砍脑壳的,枪打的,炮翻的,把婊子都引到家里来了,把几千元钱都用没了。”
前前后后骂了大约半个小时,她又开始题名道姓的骂,只是在那几句话前面加上谭福的名字,到最后又在那几句话后面加上了骂臭婊子的话。
她的这种言行举止着实让村子里面的人大吃一惊,她大闹山村之时又恰好是人们清闲的晚饭后,因此好多人纷纷都涌入了他们的家门口.
几个与她相好的老妇女劝道:“刘氏婆啊,你是不是在杭州见世面见大了,不喜欢这山里旮旯了,什么时候一声不吭的回了家我们都还蒙在鼓里,这回回来了反而大张旗鼓的让我们知道了,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啊。”
“你家老福会把钱给别人花,我看太阳明天是要从西边出来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亏你还和他同床共枕了几十年,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个性,那可是个老抠门儿的呢!”一个劝道。
还有几个也这么附和着说:“是啊是啊,那么一个吝啬鬼,一分钱都要扳成两边花呢?”
大家七嘴八舌,好言相劝,刘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据理力争,说什么钱也不见了,说什么床上居然有五根长头发,但是单凭这个理论站不住脚跟,在大伙儿的眼里,谭福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
几个女人连推带搡,把刘氏弄进了屋子里,几个男人却是和谭福不紧不慢的闲扯起果木树来,对于刘氏司空见惯的行为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等到女人这一边静悄悄了,他们几个也就散了场,末了还说:“女人都一个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你都忍了几十年了,让她去折腾去,你也休息去了,明天还要干活呢。”
他们都是老式样的男人,一句话:怕老婆,图自在。
也许是大家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也许是刘氏这几天的路途疲劳,夜里两个人各占一间房,相安无事,但是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还没有等到鸡叫醒刘氏,刘氏已经先叫醒了鸡.
她又恭恭敬敬坐在了昨天的位置上,故伎重演,好在她记别的事情记心特别的差劲,独独对昨天骂人的话还记忆犹新.
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已经是十分的难能可贵了,要知道,她可是手上拿东西还要去找手上的东西的一个典型的好忘事的人。
她像小学生背书一样,把昨天的话一字不漏的又反反复复骂起来,把个沉闷的小山村又搞得沸沸扬扬,明明昨天已经结束了的事情.
她今天又开始了大张旗鼓的表演,这样荒诞不经的言行举止让村民们大跌眼镜,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女人居然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同她肥肥胖胖的身体实在是太协调了.
她精力充沛,不知道疲倦,她沧桑尖锐的声音在黎明还未到来的小山村里飞动,听得人头皮发麻.
尽管如此,人们对于她的惯用伎俩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也都是采取克制的态度,听之任之,昨天晚上人们都还饶有兴趣的出来劝一下她.
但是现在却正是秋收的大好时间,没有人愿意在她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大做文章。
一天之计在于晨,况且她的这些事情根本就像是空穴来风,紧紧就凭五根头发和不翼而飞的两千元现金就把一个大家心目中公让的好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未免有些太过于草率了,太小题大做了。被她吵醒的人们只好拿起农具,提前工作,幸好天就快要亮了,也可以出工去了。
她家门前的树木特别茂盛,空气也特别的新鲜,所有的枝枝叶叶都尽情的舒展它们娇嫩的身躯,鸡也开始喔喔喔的打鸣,鸟儿被扰了清梦,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也烦躁了似的.
这么美好的早晨,被她无休止的骚扰和口无遮拦的谩骂,好像这沁人心腑的空气被她污染了一样,变得浑浊而稀薄起来。
整个晚上谭福都沉浸在烦恼之中,他左思右想,又自圆其说,实在没有什么话去搪塞眼前的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不把这两件事情解决清楚,他想要清清静静、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只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他可没有存什么侥幸心理,他对老婆的脾气是太清楚不过了,事情没有水落石出,来龙去脉没有搞清楚,你想自自在在,那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根据他多年来总结的经验教训,没有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清楚,老太婆一定会折腾得没完没了,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追根究底的。
她假如是一个侦探,那不知道有多少冤案可以平反呢。
谭福不禁有些叫苦不迭了。
他前思后想,拿不出一个主意,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来个死不认账,她也拿他毫无办法.
得了一个不是对策的对策,他心里稍微镇定了下来,正想眯一下眼,小睡一下,突然老太婆的声音就那样暴风骤雨,不期而至了.
他一激灵,打了一个喷嚏,感到呼吸不畅,好像缺氧。他无可奈何的只好接受眼前的这个残酷现实,谁让他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分辨这个莫名其妙的事实呢,更何况他毕竟是做贼心虚,懂得沉默是金!
老太婆那里骂得滔滔不绝,谭福却是睡不着了,他一下子都清醒了过来,也顾不上夜未眠,就马上洗脸刷牙,想赶快逃离家里,他想,惹不起你,难道我还躲不起你吗?
他鼻子一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精明过人的刘氏识破,看他匆匆忙忙的准备越过骂声悄悄离去,刘氏一把将他捉住:“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别想出门!”
她咬牙切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伤害,她耷拉的眼睛四周布满了黑眼圈,头发也没有搭理过,虽然是男式头,但是看着横七竖八,一束一束,还是像个鸡窝,宽大的绵绸睡衣挂在身上,也是有气无力。
“真是神经病!”谭福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你要我说什么啊?对了,我是嫖了鸡婆了,把钱都给了她了,怎么,你还要我的命不成!”
谭福心一横,干脆说出了她拼命要追究的事情。
老太婆懵了,被他的话彻底的打懵了,她一反常态,不撕心裂肺,不吵吵闹闹,只是怪异的松开了手,慢腾腾的走到大门口,刚好那里有一个椅子。
她茫然的坐在上面,这不阴不阳、不言不语的摸样。
谭福也懒得去搭理她,不就是嫖了一个婊子和花了两千元钱吗,那又怎么啦,难道就为了这么区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情,还将他拉去枪毙了不成。
好在自己也是个大男人,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欲望是很正常的,又有什么啊。
谭福怒气冲冲的走了,虽然在外面忙忙碌碌,但是还不到十点,因为心里有事情牵挂着,就匆匆忙忙又回了家,还没有到家门口,老远就听到兵兵的哭喊声传来了。
他心里一疙瘩,马上三步并作两步的一路小跑回去,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
老太婆还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旁边的兵兵在大声的呼叫着奶奶奶奶,亲家母也在敲打着她,她却木热的瞪直了眼,也不知道脑筋里到底在想什么。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谭福也不禁慌了起来,丢了锄头砍刀,上来就呼叫起来。听到老头子的呼叫声,老太婆突然一把死命的把他捉住,开口急切的说起话来。
“你说,你说的都不是真的话,你是气我的是不是?”
谭福也顾不上解释什么,忙像哄小孩一样的说道:“那是气话,都是气话,你这个傻婆娘,怎么那么傻就相信了呢。”老妻可怜兮兮的摸样,生怕谭福要走似的,硬是死命的抓了不放。
看到妻子如此摸样,谭福心里百感交集。
万一老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他老泪纵横,声泪俱下:“老刘,你可千万不要吓我,你如果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担当得起啊,我又怎么向儿女们交代,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此时此刻,谭福才觉得妻子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髓里了,他们的感情早已被日晒雨淋,浓缩成了精华,谁也是离不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