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又踏着暮色出门了,还提着一只木制的带花纹的便当盒元子虽是不解,却也不阻拦,外婆是湄镇出了名的善良妇人,一定又是去帮助别人的吧。只是外婆年纪也近古稀了,经常为帮助他人不顾自己奔波劳苦,也不是很合适啊,细腻的元子想到了这一点,年轻而又一向心善的她决定在外婆归来后提醒一下这位一生辛劳的元辛女士。
元子在院中徘徊着,偶然抬眼瞧见那只旧的掉了皮的白信箱,于是走向了信箱,打开它,果然有一个米黄信封安静地趟在信箱里。
所以,母亲来信了?元子欣喜地扑向信封,取出里边的信纸:
“亲爱的元子:和外婆住在湄镇还算舒适吧?这个暑假让你回老家和外婆生活在一起的原因也已经告诉过你了,升入高中以后学业会繁忙许多,到时候也不能常见外婆了,记得好好陪伴她,适当地把手中其他的创作都放一放,在这个被称为故乡的地方“亲情”就是人生活中最重要与纯粹的情感了。妈妈在城里还有很多事要做,筹集你的学费现在就是妈的头等大事,所以暂时可能还不能回湄镇,争取下次来陪你们吧。
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父亲仍然没有音信,不过无论如何相信我们都能好好生活。还有一件事,在湄镇,任意一个院子里,都可以观赏的到绝妙的夜景,希望元子不要错过夏夜的星空哦! 爱你的妈妈"
对于这种类型的家书,元子见了很多封了,然而就连这种家书,这一封竟是两年来的第一封,怀疑了许久后仍是高兴。永远为了她的生活费奔波的母亲和下落不明的父亲,身体欠佳的外婆和永远都不会消散的梦想。如今,她可以在二个月中伴外婆左右,并且过了这快乐的七,八月她就可以在央淮艺术学校念高中了。
不过,元子拿着母亲的信,忽然想到一个眼下便要去做的事情,准确的说,一个眼下就可以让她快乐起来的事情:在湄镇的夏天夜里,星空是明亮到足以让每户的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搬着小木椅去眺望,元子自幼便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现在虽然是已经半大的姑娘了,却仍有孩子似的爱好,酿成这一点的,或许还是她与生俱来比孩童更神奇更多彩的想象力以及可爱的心。
在外婆元辛十分钟后从对面院里出来回到自家时,便看到元子沐浴在星星的光辉下,坐在简陋的小木椅上将脸微微地扬起凝视着漫天闪耀的星宿和银色飘带似的银河,沉默着。
“你妈妈来信了吗,元子?”元辛揉了揉外孙女的头,“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元子惊讶地抬头,原来这就是父母子女的心灵感应,“对啊,两年没收到了,竟然回老家能收到,太神奇了!”
轻抚元子的长发的手忽然一颤,元辛眼波流转,果然……
“嗯,不要担心,前几天陌陌给我写信了。”元辛眼神黯淡了下来。
在漫天星辰迢迢银河下,女孩的身影显得微小而暗淡,眼神中的痴迷与神往却好像是比整个银河系都更加浩大的。
一个小女孩的瞳子里,闪烁着星星似的光茫,但在外婆无辛的眼里就好像一位成功的艺术家被自己的艺术陶醉时眼里那种微微沉醉却又包容看宇届千千万万种思想。真是神妙。这样的沉醉不知不觉得让元辛想到镇上的另一个神妙的人。
那些星星在空中凝望着凡间,它们散发的银色光辉也变作轻纱轻柔地散落人间,裹狭着院子,裹狭着桶子树和树下板凳上的女孩元子和她眼中的微弱又强大的光茫。
元子忽然,从这种沉醉中醒过来,而外婆辛却仍凝视着她眼里的星星。从夜空的艺术中脱离了的元子有些莫明地望着身边已经是老妪的对着自己出神的妇人。
"元子啊,你有没有发现,星星也在凝视远方的我们?元辛以慈爱的声音喃喃低语道,说着便也凑近了元子身边的橘子树。
元子洁白的小脸上挂上了一丝浅笑,"它们也在呼吸吧,它们燃烧着银蓝色的火焰,温柔可亲地凝视我们。也许,在远的地方,天际上方的小星也可以在浩瀚之下高歌,我就是一颗小小星吧,或许。”
元辛愣了愣,又坚定道:"你会在星空下高歌的,如果你想轰轰烈烈地活在星空下,孩子,不用担心自己只是微小的萤火虫,因为,就算是只萤火虫,也可以算作浩大宇宙中一切光源的亲友,不是吗?”她的话就像一句小诗。
“不过,你要记住,你作为一颗星,注定要为那些艰苦中的人照明,所以请你慢慢地长大成人,不只为自己活着,懂吗?”元辛又补充着,充满爱的面庞映照着月光。
“知道啦,老太太,星星也要明白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光芒啦。”元子似懂非懂,只是想起了妈妈的来信,不知外婆是否知道,“我会将自己奉献给我想要的艺术,至死不渝——您是知道我的梦想的。”她急忙补充道,脸上挂着舒缓又坚定的笑容,不知何时,梦想在星空下被衬得伟大又渺小。
忽然的毫无预示的空气就宁静了,不,应当说是空气已经静止了。
喧闹被一阵飘飘悠悠的歌声给全部吸走了,只剩下寂静与星空。那歌声时而是空灵的高声,时而又成了顿挫的低音,单凭声音可以断定此人非同寻常歌者,甚至是那些流行歌手都望尘莫及的。
元子闭上眼,仿佛从歌中看到了晴阴雨雪季的星空,她睁开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几乎可以判定,这样的歌声来自于对面的大院里。
“外婆,我能去看看歌声的主人吗?”
“歌声的主人?”
“若不是理智,我都以为真的是星星的歌声呢。”
“那个人,她本身就可以算作星星啊!毕竟,有些人与寻常人等不同,从某一刻起身上就带有某种光辉。”
“您认识她,是吗?外婆?”
“去吧!”
少女立刻从木椅上站起,奔向对面大院。一路上的脚步轻快地像踩在雪地里。
月华如水,星光满地。她急切地向里张望着。一位垂垂老矣的女人正坐在月光下的轮椅上高歌。
暮年的女人坐在轮椅上,湄镇的暮色做她的背景。她的歌声是一尘不染的,像潺潺的溪水缓缓地流到天际,接上银河,将这一大深蓝给冲刷了一遍,冲刷地更明亮,甚至更加灿烂了些,元子想着。
元子在夜色的掩护下,踮着脚尖偷偷溜进了大院,仿佛发出一点声音都会使绵绵的歌声破碎,使这可爱的星空失去颜色。院子相比自家小院大的多,不过也空的多,只有一棵桃子树可以藏身了。元子扫了一眼这棵高大且适合攀爬的桃子树,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它,一步一步地笨拙地攀爬,一面又观察着院中沐浴星辰下的银发老妪,观察地的姿态,倾听着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竟然不带有一丝苍老的意味,宛若心如止水的少女颂着明媚的忧伤。
在元子的面前,横生了一条多余的枝幕,元子一把抓住了它,另只手立刻松了下来,细条的枝条很快便断裂了,“啊呀!”元子从一个不妙的高度坠落,在几秒后的一瞬摔在了地面,借着月光可以看清轮椅上的女人,低眼瞥了一眼狼藉的元子仍然面不改色地抬头,好像她们置身于两个世界一般,隔着的正是沉默与幻想的屏障。
于是元子从地上缓缓爬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大着胆子走向月光下孤零零的轮椅和它的主人,轻声开口:“您好,这位…女士我不是故意惊吓您的,您的歌声吸引我前来一睹歌声主人的风采,抱歉,打扰您了,实在是太对不起您了。”
老妪扫视了她一眼,仿佛确定了她是真实存在的,才不知原由地反说了句:“你想象力真够丰富的,你谁也没有惊吓到。”
"啊,那我就理解为您原谅我了,元子纳闷:这人好生奇怪。她的眼神很奇怪,说出来谅解的话也更加奇怪了,"那,我可以冒来地请教一下您的姓名吗?您今年贵庚啊?”她没话找话说道。果然,真的有人人老而嗓音不老,她暗自艳羡。
"天赐”,轮椅上的女人转身说道,“这就是我的名字。"当她即将再次以背示人时好像忽然想到又要确认什么,表情立刻变得不谈定且不自然了,她猛地摇动轮椅,走向一旁的元子,死死地紧盯着后者的脸。
当天赐满脸充满急切地朝元子发问"你是谁?是不是合欢让你过来找我的?她现在人在哪?你知道的是吗”了时,元于显得更困惑了,她咬了咬牙,抿了抿嘴唇,思考该如何回答,她不知如何就是觉得,不能敷衍,不能。
当然,尽管天赐是个疯疯颠颠甚至神志不清的老太太,但显然她的眼神还是不错的,因为当她查觉到元子的困惑和无奈时便也还算善解人意地报以微笑,转而又叹道:"她已经消失一年了,从我生活中消失,有时甚至还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一阵子,我有时也会自己问自己:她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房子着火后的第三周就再不露面了呢?”
“额,天赐女士,虽然我不知道您口中的合欢是何人,但您能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兴许,可以帮您。”元子认真地注视着天赐的眼睛,像是在研究一本深奥厚重的书。
"她和我很像,外貌、性格、所热爱的信仰、才华,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我是病痛绕身的腐朽诗篇,她极热爱创造,帮助,可以说是至善,我却不同,我在遇上她之前热衷于毁灭,破坏,我是个有博大自利心和嫉妒心的自私者,这是唯一的不同,唯一的!仅此而已!可是她离开我了,她不在我身边了啊,为什么?”老人委屈的像个丢了重要洋娃娃的小朋友。
“那么,她也是个和您一样天赋异禀的音乐家咯?”元子知道,简单的恭维可能并不会使对方的情绪有所缓和。
“音乐家?谁和你说我是个音乐家,我是个…天生的幻想者啊。”天赐一改叙述时的温和,脸上带着一丝愠怒,惊到了一旁的元子。
元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这么说吧,天赐,她是个和您一模一样的,可爱随和的老太太,是吗?”
“随我进屋,房间里的东西会告诉你答案的.“天赐随和一笑,元子瞥见天赐眼角的纹和发间的雪,莫明联想到外祖母元辛,她从这个有些古怪的老太木身上发现了自己外婆的一部分,而且又是如此的神似,让元子有些不适,人年老了就是这样吗,忽然想到元辛那句“她本来就是星星啊”真是…咄咄怪事啊,元子在心里默默感念着。
在她胡思乱想的这等工夫,天赐已经徒手摇轮椅将至门口,她笑着招手喊道:"合欢,做什么呢,快进来吧!别站在那冷风口了。”
“来了!”元子急忙奔上前来,和天赐一并朝门内走去,“不过我叫元子,不是合欢噢。”什么嘛,把人家记成一个老太婆的名字,就算合欢还在,应该和天赐同岁吧。
房屋的大厅拥有星空色的四壁,灯是星月的造型,一切的陈设清一色都和是空, 月色有关,这让元子觉得,应该美其名日:蓝厅。不过现在倒不是聊这个的时候,还是说一说天赐的那位挚交吧?
"她和我阔别时还是十四岁的少女呢,"天赐先开口了,不过说出的话却疑点重重,似是在说笑,却没有人会面上挂着痴妄的笑容开玩笑吧。
“十四岁,可是…您说是一年前的事啊..您贵庚?”元子断断续续地发问,她又一次震惊了。难道真的是她记忆错乱吗。
“我么,我一直都是十五岁啊…”天赐的眼中闪烁异质的光,“只要我想,在我的世界,时间是可以静止的,静止即永生,或许可以不和她错过。”
你多久没有见到她了……?
不, 爱 不需要见面。这是打破规则的、自由的、无垠的爱,就像朝露和晚霞,又像隆冬日的暖阳和仲夏夜的星河。
她没有动,仿佛真的有在静止。十五岁吗,您的声音倒真如十五岁的少女,元子轻轻地在心里念叨。
再一抬首,天赐的脸上仍是明艳动人的微笑,穿过岁月的纹理痕迹,元子在星光的照耀下透过苍老悲观窥见明媚灿烂的少女容颜,那是她第一次正视这美丽的老人,眼里的潮湿和波涛汹涌的情感,是俗世尘埃里的另一种高贵。